老鱉一
來源:作者:張建樹時間:2014-10-17熱度:0次
老 鱉 一
張建樹
毛蛋的“老鱉一”的外號,還是三十年前河東的媒人頭子給他起的。
在鄉(xiāng)下農(nóng)村里,老百姓都肯把那些腦子想不開事、處處會算計的人叫“鱉貨”,也有的人喊“老鱉一”。這類人就象是樹上結(jié)的果子,偶有一個酸杏毛棗,也不足為怪。山高什么樹都有,林大什么鳥都藏,人說花花世界無奇不有,聽多看慣了,便不以為然。這類人雖然與其他人似乎格格不入,誰敢保證哪莊上沒有這類人?
我們當?shù)赜形幻袼讓<?,早年曾對這類人做過深入研究,他在書中著述道:這類人群多為性格孤僻,謹小慎從,不善與人交際,愛鉆牛角尖,盯住一句話,死不丟口,在他們的眼里,生活中沒有一個值得信賴之人,到處充滿陷阱。
我們老家的鄰居毛蛋,就是這類人。在我小的時候,只知道他非常頑固認死理,是有名的“死種”。據(jù)聽說,毛蛋在小孩的時候,有一次和同伴玩踢毽子,同伴不慎右腳踢到了他的胳膊,他在地上撒野哭鬧,非要還過來不中,可又打不過同伴,哭了還再哭,倆鞋都蹬掉,腳后跟在地上都磨腫。到第二天上午,倆眼泡都哭腫了,又大又亮,像兩盞一百瓦的燈泡,他哭著去找同伴的家里人,非要踢他一下還過來不中,等他用腳踢過同伴后,他也不哭了,眼淚也沒有了,滿臉“嘻嘻”的笑,小嘴咧的像尿刺的一樣。
等他長到成年后,在當時處在文革時期的那個特殊年代里,中國對外開放的大門還沒有打開,農(nóng)村人的思想比較守舊,很多傳統(tǒng)的莊稼人都信奉毛蛋這樣的老實孩子,可許多女孩子卻不熱乎這一套,哪個少女不懷春,哪個少男不鐘情?誰愿找一個尖嘴笨腮、一句話打發(fā)一個主的男人當老公?女孩子們都想找一個知冷知熱、既能打哭又能哄笑女孩的男人,恩恩愛愛卿卿我我百年到老過日子。毛蛋見了幾個女孩,人家都嫌他“呆”,不會說話,不解人情,說了幾句話,頭也不回轉(zhuǎn)身就走了,死活都不跟他好!好在那個時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些少女是不能左右住自己的婚姻命運的,違背父母之命,仿佛天理難容,大逆不道。父母之言不敢抗違,女方的爹看中了毛蛋誠實可靠,不是惹是生非的壞孩子,就把女兒許嫁于他。有道是:誰家的漁,打誰家的網(wǎng)。此言不假,毛蛋沒費多大勁就把媳婦取回家里。
毛蛋的媳婦長得不值一提。男像身子男像臉,兩排大黃牙露著天,一說話“嘟嘟”的清水,在她的嘴唇下,猶如掛著一道山澗瀑布,兩只母狗眼不停的牽拉著她的右嘴角,一上一下,起起伏伏,讓人看了心里一點都不舒服,可有人卻說,這女人甭看人樣不咋地,但很有學問,考大學時僅差幾分而名落孫山。
鄰居們都議論,這毛蛋上幾輩子人都是一窩子“死胡頭(迂腐)”,說話難聽,不會辦事,可甭再攤上這樣的女人!世界真奇妙,說啥來啥,無巧不成書,就是那么的巧,不偏不倚,這“巧事”還真被毛蛋給碰上了。俗話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此言妙也!毛蛋雖然不“憨”,但腦瓜子跟沒解放的差不多,老腦筋、老思想,一張嘴就不中聽,考慮事情轉(zhuǎn)不開彎,一辦事就出“差”,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媳婦辦事刁鉆,財迷心竅,做夢都想著占別人的光,兩口子就像一個人皮縫住似的,你看我對眼,我看她滿意。難怪古人云:天配天,地配地,閻王爺沒有給錯配的。兩口子咋看咋“對把”,真是天生的一對,地配的一雙。
這兩口子生活在一起,不乏一些經(jīng)典段子:一次,鄰居無意說他們一句不太中聽的話,兩口子氣的像吹豬的一樣,看到鄰居的影就瞥嘴瞪眼,鄰居覺著兩家住的很近,地挨地,屋連屋,僵持下去于人于己都不好,于是主動找著機會跟他們說話,誰知道,這倆口竟耍起了驢脾氣,扭著脖子不搭理人家。沒幾天,鄰居修房子需要把木架搭在他院里,他倆死活不同意,把大門一鎖,不讓人進去修房子,鄰居無奈,一氣之下老房子不要了,在莊子外邊蓋了兩間屋住。他倆口在家捂著嘴笑。
第二年的春天,毛蛋的娘得癌癥死了,抬棺時須從鄰居門前經(jīng)過,那位鄰居一大早,就用粗繩子把門前攔個密密麻麻,不讓他們出殯走這里。毛蛋倆口子慌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心里比誰都清楚,這不是明擺著的嗎?這是有意辦他們的難堪!自己做過虧心事,咋好意思給人家發(fā)火?只能火車頭冒煙----白氣! 管事的“大總”是個明白人,一看這架勢,啥都清楚了,趕忙給他出主意,叫他找個有威望的人領著,身上帶包煙一同到鄰居家去“說和”,鄰居點眼就過,二話沒說,三五除二把繩子拆掉,讓開出路,送人出門時,不輕不重丟給毛蛋三個字:人長遠!
殯葬那天,毛蛋倆口子為了顯臉面,對其它人說:開始他們拉上繩不讓抬棺的人過,太絕情,看現(xiàn)在咋樣,他敢不叫走人,他乖乖的撤掉!這句話傳到那家鄰居的耳朵里,氣得鄰居倆口子亂哆嗦,急忙從家里跑出來,再用繩攔住。最后,他倆口子披麻戴孝跪在鄰居面前雞啄米似的,不停地賠情道歉,才算了結(jié)。
轉(zhuǎn)眼間,毛蛋的兩個兒都成了大男人,兩兒都仿他爹,一個比一個“鱉”,一個比一個“肉”,同齡大的男孩,都在外邊打工,到年底回來一個個都領來一個“花媳婦”,可他的兩兒,“八”字還沒有一撇兒,人家跟他們開玩笑,問咋沒找上老婆?他倆果然像一個老師教的,臉一下紅到脖子跟說:不要媳婦,還得管人家吃,管人家住,管人家錢花!樂的一圈人一笑笑半天。兩兒子都長到三十多歲了,沒有一個人找上門來提親的,毛蛋倆口終于存不住氣了,買了兩塊錢的糖果,去找河東的老媒人“大老靳”給兒子提親,媒人問他家里有錢嗎?他說有,又問他小孩長的啥樣?毛蛋倆口說,大膽的去說吧,一看就滿意。媒人說在家等吧!
一天,天近午晌,媒人掐著點來到毛蛋家,說想看看小孩啥樣?明人心里都清楚,其言下之意是想蹭頓“鹽味”喝兩盅。毛蛋倆口說,今天沒空,停會還有當緊事,改天在說。媒人氣的亂跺腳!一個好心鄰居看透了他倆的心病,對他們說:“說媳婦不能怕花錢,成不成,還得酒三瓶呢!找媒人不能空手去找,媒人來家,一定要讓他吃好喝好,臨走時再塞上幾包好煙!毛蛋說:“要介紹不成,那不是白吃白花了嗎?
毛蛋兩口子算計著,用手機給媒人說話最省錢最省事,打十分鐘電話才幾個錢,遠比買盒煙省多了,要是再買些東西呢。兩口子算計好了,以后給媒人說話一律不見人,統(tǒng)統(tǒng)在電話里說。他學著極為紳士的口氣,在電話里對媒人“大老靳”說:“該花錢花錢,花多少你用筆記清楚,等俺把媳婦娶到家里,我一分不少你的錢!” 媒人越聽越覺得“離譜”,不由暗自罵了一句,說了一輩子的媒,還是頭一回碰到這樣的“老鱉一”! 她一直在想:“已經(jīng)給他兒介紹女孩好長一段時間了,也去找他好幾趟,都不給面見,不知道啥意思,到現(xiàn)在為止,一支煙沒吸過他家的,一口水還沒喝過他家的,以前只聽說他家是不見免子不撒鷹的人,還真不假,這回我真明白了,去他媽的,人家女的砸到砸到糊墻跟,都不能給他家介紹!從此以后,毛蛋家“老鱉一’的名聲越傳越遠,誰都不給她家提媒了,兩個兒子蹦到沙灘上的魚,“曬”起來了。
前幾天,我回老家去,碰到了毛蛋的兩個兒子,我們擦肩而過,彼此誰也不認識誰,母親輕輕對我說,那兩個一頭白發(fā)的“神經(jīng)蛋子”,就是毛蛋的兩個兒子!我先是大吃一驚,昔日兩個長的亮亮堂堂的小伙子,咋變成這個樣子呢?母親既替他們惋惜,又不無傷感的說:“哎,這弟兄倆到如今還一個人過著呢!
說著說著,我的一個表姐鄰居湊了過來,聽了我們母子的對話,說:“活該!誰叫他家是老鱉一哩?!回來的路上,我在一遍一遍的思考著:這到底是誰的過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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