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許多人心中,農(nóng)村最吸引人的,鄉(xiāng)愁是那一灶暖暖的爐火;鄉(xiāng)愁是奶奶駝彎的脊背;鄉(xiāng)愁是那一壁斑駁的土墻;鄉(xiāng)愁是記憶里那一片再回不去的從前的天空、房屋、樹木、河流和小草……
菜畦
農(nóng)家小院的菜畦,令人常思常想,回味無窮。那個時候,家家戶戶在自家院里柵上菜畦,喜歡吃啥就種點啥,那怕是三五棵,解解饞嘗嘗鮮也行。
農(nóng)家院里好熱鬧,雞打鳴,狗看門,兔跳高,羊撒歡,貓丟盹,豬睡覺,樹上的麻雀喳喳叫,千姿百態(tài),各顯神通,每一種家畜都是對菜畦生存的摧殘。人們只好發(fā)揮聰明才智,豬入欄,兔進圈,把菜畦柵起來。母親急急地拿出前天晚上打好的綁菜畦的麻繩,父親在零星點綴著雞屎羊糞籽的院里劃上線,每三五步就栽一根木樁子,木樁子間不寬不密插上高粱稈,盡量擠占人行道,充分利用每一寸土地,哪怕是能多種出一壟菜也會露出滿意的笑容。
開春了,大人們都忙著掙工分糊口,孩子們星期天、放學后可有活干了,種院最難干的活算是剜院,剛剜過院的黃土地松軟綿柔,我喜歡挽起褲管,脫掉鞋子,光腳走在上面,我隱隱覺得自家院的泥土認識我的腳,是那種涼爽爽、麻癢癢地朝周身蔓延的肌膚之親,內(nèi)心就會油然而生一種濃郁的、溫和的情愫,這或許就是人和泥土深至骨髓的那一分親情吧!該育秧了,在平整的菜畦里上足農(nóng)家肥,深翻,從井里用轆轤一桶桶打水澆透,撒勻菜籽,薄薄地蓋上一層濕潤熟土,用塑料布密封嚴實,過不了幾天,就會擠上來密密麻麻的秧苗,等長到二三寸高就倒栽開。接著,西紅柿上架,三兩天就得打一回杈,花開四五嘟嚕就掐頭。甜菜撇邊葉,不能隨它瘋長,要長甜根。大蒜得踩苗,葫蘆要對花……每年菜畦都換茬。
后來土地承包到戶,農(nóng)民們成了“地主”,想吃啥種啥,啥值錢種啥,隔三差五趕集,一年四季有新鮮蔬菜瓜果賣,拿糧換用錢買,再也看不起自家院里那點地了。院不種了,菜畦子不柵了,甚至雞都不養(yǎng)了,兔不喂了,連樹上的麻雀也少了,院里平平整整,有的鋪上磚,打了水泥涼臺。寬敞了倒是明亮了,可荒廢了自家院里的地倒是讓人著實惋惜。
童年自家院里柵菜畦成了歷史,只留下美好的記憶!
砂吊
一方水土養(yǎng)育一方人。在桑干河流域居住過的村民們,愛用大黑砂吊子,明知道不好看,但砂吊子最擅長燉、燜、煨、焐等烹調(diào)法,用它熬菜香,湯鮮質(zhì)醇,原汁原味,風味濃郁,不散溫不變味,煎藥無毒素?! ?br/> 小時候家里窮,熬菜就一大黑砂吊子,架個哨爐子。砂吊子和哨爐子都是用陶土和沙燒制而成的,土要不膠不黏,不沙不土才行。那年代冬天再冷也燒不起火爐子,能借熬菜架一會哨爐子取暖就不錯了。有的地方叫哨爐子為“火帽”,六七寸高的空心圓筒,直徑有半尺,無底,下部留有三個通風圓眼,上部有三個三寸長的尖。人們把哨爐子放在盛灰的瓦盆里,砂吊子穩(wěn)在哨爐子上面,將點著的干柴從尖的豁口處放入,架空的干柴火苗就會直撲鍋底。只是煙大嗆得人受不了,把家都熏成黑窯洞了?! ?br/>砂吊子不含對人體有害的任何元素,煎炸燉煮食物原汁原味,香濃可口。記得童年時,“娘,我餓了”成了常掛在嘴邊的口頭語。讓我記憶猶新的是,五歲那年初秋和爺爺用黑砂吊子煮玉米籽吃的情景。爺爺生著哨爐子,穩(wěn)上大黑砂吊子,倒進冷水和玉米籽,蓋嚴砂吊蓋子。煙不熏低,我蹲在地上等著,兩眼緊盯著大黑砂吊子,眼還是被煙熏出了淚,模糊的雙眼終于看見大黑砂吊子冒氣了,鼻子也飄進了一股股玉米的香味,不知怎么的,嘴里的唾沫就那么多,咽了一口又一口。揭開吊蓋,爺爺笑了,肯定是熟了,我忙站起一看,比生玉米籽多多了,還開了花,爺爺兩手襯上破布團,端起大黑砂吊子把玉米籽倒進碗里,夠多半碗。我下手就抓,忽又放下,不由得把手放進嘴里,又咬又吹,這就叫心急吃不了熱玉米。稍涼一會,我就狼吞虎咽地吃起來,我說:“爺爺,快吃吧?!睜敔斦f:“咬不動?!蔽艺f:“開花了,還咬不動?!睜敔斝πφf:“你快別吃了,給你藏著明天吃?!蔽疫€要吃,后悔吃得太快了,連啥味道都沒吃出來?!?br/> 那時候,我家的黑砂吊子不光是吃素,還煮過肉呢,家里養(yǎng)的雞和兔免不了生老病死,剝皮褪毛開膛后就用大黑砂吊子煮,全村人都能聞見肉味,母親總是給我多撈上兩塊,還用菜蓋住怕哥哥們看見,我卻先把菜吃完了,碗里剩下肉了,還舍不得吃來炫耀,母親就會催促我快吃。哥哥們不爭不搶也不眼紅。
后來的日子好過了,先是過炕火的泥爐子代替了哨爐子燒大黑砂吊子,接著有洋爐筒子的洋爐子取代了泥爐子燒大黑砂吊子,如今用的是煤氣灶、電磁爐,鐵鍋、鋁鍋、電鍋、高壓鍋應有盡有,大黑砂吊子已漸行漸遠??磥斫窈笙胍覍み^去的大黑砂吊子,只有在記憶中可得了。
土窯
父母在世時,我每次回去都要在老土窯睡上幾夜。祖?zhèn)鞯耐粮G經(jīng)歷了幾百年的風風雨雨,誰也不知道我家的土窯是哪位祖父留下來的杰作。老土窯養(yǎng)人,就連我和我的兒子都生在老土窯,真想不起5間土窯養(yǎng)育了多少我的血親。
老家的土窯也有過輝煌的歷史,是我的祖先在生產(chǎn)勞動和社會實踐中創(chuàng)造的千百年歷史的總結(jié)與積累,它不僅成為遮風避雨的地方,更是北方民族燦爛文化的縮影。一排排一孔孔還算整齊,不是在崖下隨便挖洞的那種,是平地起窯,三五戶土窯相依為命,全是黃土泥巴的功勞,既經(jīng)濟又實惠,窯墻黃土夯實而成,窯拱黃土泥網(wǎng)積砌就,窯頂二尺厚黃土填平,山墻、檻墻、后檐墻、院墻黃土板墻壘起。土窯內(nèi)壁用大苒泥攪抹兩三遍,光滑瓷實,白土子一粉刷白生生的。黃土地的施舍,安頓一家人花不了幾百塊錢,給幫工吃頓飯、拿盒八分錢的紅滿天煙就行。土窯很厚實,冬暖夏涼,嚴寒凍不進,烈暑熱不透。壘起鍋臺,架口大鍋,抱捆柴火,風箱一拉,再大的家口立時就會飯熟菜亂,一大家子盤腿圍坐在土炕上,好吃好喝好說好樂?!岸€地一頭牛,老婆孩子熱炕頭”算是當時的小康生活了。
老土窯很有人性,有人住永遠不會倒塌,要是實在支撐不住了,也會提前向主人打招呼的,裂個長長的縫子,要不塌塊泥皮,或來聲響炮,從未見過哪家土窯埋人的。有土窯的老院子即使不住人了,哪怕放些柴草鎖起來,也不會輕易賣的,視為珍寶怕跑了人氣財運,除非沒有人煙,年久失修,老窯倒塌,只剩下一處處鐵將軍把門的空院子了。遮風擋雨的土窯,也需要主人加倍的呵護,每年得用泥巴抹一遍前沿兒,尤其到了雨季,間隔些天就得割除土窯上的雜草,盡量別讓雨水停留,土窯是旱鴨子,最不愛在水中長時間浸泡。冬天下雪大了,也得把土窯上的積雪打掃干凈,土窯的背已經(jīng)夠彎的了,就讓它喘息一下吧。要是有多余的柴火,給土窯厚厚地蓋上一層,土窯會暖和一冬的。住過土窯的人都精心裝扮過土窯,那年夏初,我從部隊探親回到土窯,翻新了兩條土炕,我把兩條炕土摻黃土一鍬鍬全扔土窯上,攤平夯實,用水一灑,那才叫干崩硬,3年土窯上都不長草。我是給土窯下了血本的,要知道炕土可是最好的農(nóng)家肥,兩條炕土比4袋尿素肥效有勁多了,少打四五百斤糧食,只要老土窯滿意就行了。
如今的村里人家景富了,取代老窯的是一排排新房,紅磚紅瓦,窗明幾凈,好看亮堂。哎,看來老土窯的壽數(shù)是到了。老土窯別倒,你是我心上的寶,你在一天我想你一天內(nèi)心就踏實一天,我會默默地為你祝福;你在就意味著我的父母健在,我知道父母不會離開土窯也不會再有新人與土窯相依為伴了。要是真有一天土窯撐不住了,我也就永遠沒有老家了。是留戀是自私,我也說不清楚
大渠
老家的村東,有一條大渠,彎彎曲曲二十余里,串了大大小小九個村子,見山穿山,見溝筑壩,渠水滋潤過無數(shù)的田地。當年,站在渠體上望去,深處數(shù)丈,淺處2米多、三五米寬的渠道延伸向遠方,遠處的渠下是一塊塊良田。
我的家鄉(xiāng)閉塞,有狗咬拖拉機的笑柄。“望天收”的農(nóng)民長期吃不飽、穿不暖,面臨的最大問題是水患肆虐,每年都會發(fā)生多場洪水泛濫,河堤決口,洪水淹沒和沖毀良田,村莊房屋倒塌。再則是干旱,北方廣大地區(qū)缺少雨水,土地不能灌溉,旱情嚴重時甚至顆粒無收。
于是,壺流河西岸紅旗招展,彩旗飄揚,男女老少齊上陣,高音喇叭傳來激情的革命歌聲,場面熱火朝天,氣壯山河。開始了一場向大自然宣戰(zhàn)、治理江河洪水、興修水利的聲勢浩大的人民戰(zhàn)爭。民工們使用最簡陋的工具:銑、鍬、十字鎬、條筐、獨輪車、夯,完全靠肩挑手推,奮戰(zhàn)在工地上。寫上白土字的標語,當時讀起來讓人心潮澎湃。沒有炸藥,他們就將柴點燃,用猛火燒石頭,然后潑冷水,使石頭爆裂;沒有鐵絲,就用葛藤、竹篾編制抬圈,搬活土墊壩。取土十分困難,首先要揭開冰層或凍土層,然后才能取好土,筑庫工地鑼鼓雷鳴,你追我趕,晚上用一堆堆明亮的火光作照明,晝夜投入戰(zhàn)斗。每天生產(chǎn)隊都要組織人對參工人員的工作量進行評比,計算工分。吃的是“瓜菜代”,每人每天能有半斤糧,“三九”嚴寒,頭發(fā)結(jié)霜,夏日酷暑,汗流浹背,在這樣艱苦環(huán)境下,修渠筑壩大軍始終保持旺盛的士氣,勞動競賽氣勢豪邁,提前完成任務。
大渠季節(jié)性水,秋夏澆地放水,冬春空渠。有水的時候,嬸子大娘姑娘媳婦就在大渠兩岸洗衣裳,挽起褲腿,渠水泡腳,雙手揉挫,說說笑笑,熱熱鬧鬧。不遠處,孩子們在盡情的戲水,一個個光牛牛,露著小雞雞,無憂無慮。不過,女孩從沒如此的福分。大渠要是空水半個月二十天的,積水的洼坑就有魚,逮魚就是稍大點孩子們的快活了,同樣是光屁股,略帶些許羞怯,抓把渠泥摸在私處。兩三孩子們并排爬在水坑,南北兩頭迎面匍匐前進,相逢時魚就著急往肚底鉆,有誰要是能逮住一條二三兩的鯽瓜魚,還不把小朋友們羨慕好幾天。
嘗到種地有水的甜頭,村里又奮戰(zhàn)今冬明春建起了揚水站,80馬力的抽水機,桶粗的水管子,開機得十來個后生用條粗麻繩往著拉,“一二,一二,一二三——”,柴油機一股黑煙噴出,震耳欲聾,霎時,清水噴涌而出,唱著歡歌,隨著人意,流向遠方,去滋潤待哺的禾苗。
大渠給了村民三分吃落,村民回報大渠十分感情,每年農(nóng)閑,不管春夏秋冬,無論寒來暑往,人們總是把大渠的淤泥挑凈,護堤加固,打扮得漂亮,還在護坡栽上楊柳守護,長成參天大樹。
如今,可憐的大渠,壽命已傾,渠水不再,老化失修,病險率高,效益難以充分發(fā)揮,象個干癟的老將,孤苦無依,不知何日會被填埋,變?yōu)橐欢味蔚男∑牡亍?br/>
玩 具
小時候,農(nóng)村生活艱苦、物質(zhì)貧乏,日子都是緊巴巴的,過年穿件新衣裳,心里別提有多高興。
那年代農(nóng)村孩子沒玩具,便耍捉迷藏,過家家兒什么的。小孩子們把身邊所有能利用的東西,都可當成玩具,甚至小石頭、杏核都能耍的樂在其中。比方說狼吃羊,隨地畫個棋盤,撿兩塊小石頭當狼,石子作羊。
過去的孩子動手能力很強, 簡單的玩具都是自己動手做的,根本沒有買的概念。男孩子能用煙盒疊紙片搧,用鐵絲做彈弓;女孩子自己縫沙包,用白麻做毽子。這些自制的“道具”玩得不亦樂乎——不耍個滿頭大汗,日落西山就不回家。再不就各自拿一把用“木頭”制作的“手槍”去玩打仗的游戲,小伙伴兵分兩派,霎時間喊叫聲一片,模擬電影鏡頭“沖鋒陷陣”。
風葫蘆又叫風車,挑選節(jié)長的高粱桿,撥下8根均勻的皮皮,用小刀刮凈內(nèi)瓤,水泡濕沁透變精道,編上三五分鐘,就成了銅錢大圓的長16條腿的風葫蘆了,再將彩紙剪成小圓雙面粘在腿腳,刮風的時候,將風車迎著風,它就會自動旋轉(zhuǎn)起來;風力不夠大,推著風車跑,也可產(chǎn)生風力,使它旋轉(zhuǎn)真是好看,在其他地方我還從未見過。一截高粱桿貼兩塊紅紙,或一方紅紙四角剪開再粘四角,這是村里的孩子們耍簡單的風葫蘆。
從五六歲起,就盼著夏天到來,我們幾個小孩編個柳帽就去地里逮蟈蟈,籠子是用綠麻桿或榆樹條編的,中午蟈蟈就喝足了露水吃飽了食物,會爬出來邊曬太陽邊站在莊稼頭上唱歌,“唧唧,唧唧——”蟈蟈的大合唱,無憂無慮,快樂得像個天使,聽聲尋見悄悄靠近迅速扣手。蟈蟈籠一串串掛在院子菜畦里,蟈蟈是天生的歌王,拼命的賽歌,吵得大人睡不著午覺,不管怎樣,我是非常喜歡觀察它的動態(tài),陶醉它的歌喉,農(nóng)家小院里愈發(fā)顯得悅耳動聽,摘酸棗抓蟈蟈也就成為我們兒時的最大樂趣。
小學四年級,過“六一”排練團體操到公社匯演,學校要求每個小學生手持紅纓槍。老師的話那個學生敢不聽,好為難,到那里找到紅纓槍頭,早賣廢鐵了,即使家里有或從十里八村借到,紅纓槍頭也是銹鐵一塊,浮石、磚頭擦都擦不亮。爹有辦法,尋了根剛砍的柳樹棍,錛子劈刨子推刀子刮,一晌午功夫初具模型,再把白麻染成紅纓槍穗拴上,用紅毛筆將槍柄畫上紅彩帶,更映得紅纓槍頭閃閃發(fā)光。一支輕便美觀威武的紅纓槍,人見人愛,人見人夸。為讓我能參加學校舉辦的小學生手工制作比賽,爹手把手地教我用榆樹條編出文具盒大的小農(nóng)具耱,還有比拳頭大的小筐獲獎而高興。
那時雖然日子過得很苦,但我還是覺得童年比較幸福,自制的玩具帶著濃郁的鄉(xiāng)土氣息,讓我無拘無束盡情的耍,給我這60年代出生的人留下最美好的回憶。隨著社會的發(fā)展、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和生活節(jié)奏的加快,很多民間兒童游戲在農(nóng)村鄉(xiāng)間越來越少。雖然這些游戲知識含量少些,但它對促進兒童身心健康的成長是有益的。這些游戲伴隨著幾代人度過了童年,也給如今步入老年的人群留下難以忘懷的情結(jié)。
拾糞
莊稼一枝花,全靠肥當家。種地不上糞,等于瞎胡混。沒有大糞臭,哪來五谷香。近年來的“肥”幾乎指的都是普遍使用的化學肥料,早些年 “肥”指的農(nóng)家肥,是人畜糞便為主加工而成的肥料,用時髦的詞來說就是有機肥。
在那個沒有化肥的年代,莊稼施肥全靠農(nóng)家肥。那時候,也沒有這肥、那肥,清一色的是農(nóng)家肥,講究個千斤肥下地,萬斤糧歸倉。豬牛羊、雞鴨鵝的糞便可是農(nóng)民兄弟壯田促苗的當家肥,除了把自家產(chǎn)生的農(nóng)家肥物盡其用,還有人專門起早貪黑,背著個筐子到處撿糞。六、七十年代有農(nóng)民專門起五更挑擔糞桶滿街叫“小尿趕桶”。
上小學的時候,學校搞勤工儉學,種了五六畝地,糞從何處來,男女生兩個廁所的糞便不夠,只好發(fā)動學生去拾糞。一年級的學生三筐,二三年級的學生五筐,四五年級的學生十筐。秋收過后進入冬季,為了節(jié)省飼料,生產(chǎn)隊養(yǎng)的騾馬驢牛和戶家養(yǎng)的豬狗羊雞白天都放出去尋食,糞便就會散落在村巷、野地 。每天一放學,學生們就爭先恐后地去搶糞,著急了就下手抓,再樂哈哈地用細面土擦凈手。將拾來的糞攢在自家院的角落里,等攢夠一筐就趕緊交給學校。也有貪耍的孩子們怕完不成任務,就趁飼養(yǎng)員不在時偷偷溜進生產(chǎn)隊的牲畜圈裝上一筐,有時會被抓住,就會扣家長的工分,也就免不了挨鞋底。
到了夏天,每天放學后就給生產(chǎn)隊割青草,青草不是用來喂牲口的,而是漚肥。在村南空閑地里挖一個大坑,把割來的青草統(tǒng)統(tǒng)倒進大坑里,踩得瓷瓷實實的,等裝滿了草添上水,再用土填封嚴實發(fā)酵。秋后,生產(chǎn)隊把高粱桿用鍘草機鍘成寸斷,漚在大坑里,都等來年開春用馬車送到地里作肥料。那年代,家家戶戶都燒土坷垃,就像烤紅薯一樣,在灶堂四周放上土坷垃,用柴火做飯時燒烤,等烤糊了生產(chǎn)隊就收回送到地里作肥。
小河
家鄉(xiāng)的壺流河象一條彎曲的細藍線, 潺潺的河水唱著歡歌,時而急時而緩時而深時而淺,嘩啦啦地流過我的村前,水因村而多情,村莊因水有了靈氣,喚發(fā)了生機。
孩提時常跟母親下河洗衣裳,每到新奇的小河邊也不敢涉足,平靜的小河時常會發(fā)脾氣,天上下雨地上流,小河上游暴雨過后,洪水就象脫繮的野馬,奔騰而下,盡情嬉水的孩子若跑不及就見不上爹娘了。
有年夏天,我正上小學三年級,村里演了場《戰(zhàn)洪圖》電影,許是正趕上老天爺有傷心事,銅錢大的雨點下了三天三夜,還好,沒應了階級敵人“下它七七四十九天”的壞話,倒是村里的四個大壩受不了,一個接著一個相繼垛塌,大水夾著滾蛋石一個旋渦套著一個旋渦直沖小河,硬是把小河連腰截斷,要不是護河林幫了小河一把,對岸的大片莊稼連同耕地總會卷入洪水之中。小河耐著性子喝了幾天亂泥湯,才漸漸恢復了往日的清靜。
火辣辣的太陽照得河水溫乎乎的,男孩個個把衣服脫得精光,手捂小雞雞,歡快地奔向齊腰深的河心,扎蒙子、仰泳、狗刨,盡興游玩。游夠了,耍乏了,又一齊涌向河邊的泥坑,渾身上下涂滿泥漿,好似姿式各異的尊尊泥塑,那豪情趣味難以言喻,顯現(xiàn)出孩子們頑皮的天性。
有水就有魚,家鄉(xiāng)的小河也不例外,只是魚小得可憐,孩子們撅著屁股摸半天,除了一兩條放進水甕里,其余的統(tǒng)統(tǒng)好了老母雞,雞屁股當銀行,懂事的孩子很感激老母雞供他們上學。
北方的冬天寒冷漫長,大風奶奶楞勁吹,土窯窗戶紙呼呼直響,耐凍的孩子們聚集在一層層封凍的冰河上,滑冰、劃冰船、趕冰牛,盡興玩耍??柿耍驼覊K石頭砸碎冰層,挑塊潔凈的冰當糖含化。鞋襪和褲腿是免不了要濕透,撿干樹枝,摟樹葉,圍在一起想著法子烤干,一不小心就會燒個洞。這并不影響孩子們下河的興趣和熱情,每天后晌放學或節(jié)假日,家鄉(xiāng)的小河就是孩子們的樂園。
這幾年老天爺變懶了,連雨都不給下,小河水也少得可憐,沿河兩岸擠占河道,毀樹種田,攔河壩一個接著一個,一旦十年不遇的洪水暴發(fā),大片耕地將被卷入滔滔的洪水之中。隨處拓荒隱患重重,家鄉(xiāng)的小河只留下美好的記憶了。
碾子
“村前的碾子,炕上的貓”。 碾子說白了就是推著碌碡在碾盤上轉(zhuǎn),碌碡用結(jié)實的榆木框住,碌碡窩子要和框上生鐵碶子相吻合,這樣推起碾桿才能輕松轉(zhuǎn)動。圓形的碾盤也是石頭的,平展展光油油黑亮亮的,這就叫硬碰硬。我打小就是在碾盤上耍大的,淘汰快三十多年了,仍記憶猶新。
碾米是有講究的,所碾谷物不同,要求也是不一樣的,都得在溫熱的土炕上炕三五天,早起還得揭開席子攪動一遍,稻谷、谷子炕干還不能太干,碾出的米粒整皮凈,莜麥先得炒熟用水濕透晾干,才好去皮出面,黍子炕的越干越好,碾米稍破點也無所謂,反正是要磨面的。碾時谷物要鋪得均勻,不薄不厚,厚了碾不住,薄了軋爛了。但凡碾米都過三遍,碌碡從里往外擠,象漸起的壟背子圍在碾盤上。第一遍粗,用簸箕把粗糠簸去,填在碾子周心處;第二遍細,盡量碾凈,去掉細糠;第三遍精,也就是一剶而過,要是米太少,就得把碾盤中心騰空,鋪成圓環(huán)形,千萬別把米碾碎了,要知道,碾碎一粒米如同碾碎一顆心呀!
我最愛吃碾子碾出的胡麻鹽,胡麻日熟短,早早就打下來了,新胡麻在鍋里稍微一炒,加點塊鹽,碾子碾成細面,用籮子一篩,香味溢滿整個碾房,連過路人聞見都流口水,既便趕著車也要吆喝住毛驢停下,進去嘗上一大口,孩子們更是跑回家嚷嚷著讓父母趕快給碾胡麻鹽吃。胡麻鹽沾雜交高梁糕,胡麻鹽拌小米粥,那才叫香哪,連菜都不用就,大人們看著孩子們狼吞虎咽地吃,那舍得吃只有嘗的份了。碾子碾碎的玉米疙仁,還有浸泡晾半干不濕的黃豆、小麥碾子壓片,熬成稀飯,也是很好喝的。還能碾制出上好的調(diào)味品叫醬面,把苦杏仁、玉米顆、黃豆、谷子、蔥胡等在鍋里炒糊,碾子碾成細面,熬菜時抓上一把,菜就粘糊糊的有股香味,那時哪有五香面賣,有也不愿花錢買。
碾子的好處很多,碾房上是我們每天放學后高聲批林批孔搞宣傳的地方,碾道又是耍迷藏處,碾盤還是做作業(yè)打撲克的桌子……如今已是一去不復返了,房拆了,碌碡填坑了,碾盤鋪路了,地皮作宅基了,完全徹底地消滅干凈了,再也演奏不出這”咯吱扭扭”的鄉(xiāng)村音樂了,一絲惆悵,彌漫了整個心頭,只留下美好的記憶了。
碾子,是我們過去生活的一道永恒的風景線,我對碾子永遠心存感激。
人們都會贊美春天,我也知道盼來的春天是美好的,漫長的寒冬把我裹得喘不上氣來,好在飛雪迎春到,一陣春風把樹刮活了,楊樹榆樹柳樹爭著綠了枝條,初夏解饞三大希罕楊毛、榆錢和柳葉又來到。
楊毛是從北方普普通通的白楊樹光乎乎的枝條上長出來的,別的樹是先發(fā)綠或開花,而楊樹偌大的樹冠卻一天天發(fā)黑起來,是因黑乎乎的楊毛所至而成的,但時間持續(xù)不會太長,也就是十天半個月左右,楊毛漸漸長大成熟了,不得不離開了楊樹的懷抱,隨風飄落在田間地頭,嘴饞的人們早就等不及楊毛落地了,那管楊毛離家被迫出走的心情。天蒙蒙亮就急急地挎上筐,迷迷惑惑地走在熟悉得閉上眼都能找到田間路邊上的老楊樹根下,這時間的地大都剛剛耕過,濕漉漉的,平展展的,有的地已種上了玉米,但還不到長出土的時候,這樣好的地方既無雜草叢生也沒有石頭瓦塊最易撿楊毛,或蹲或彎腰,就專挑夜晚掉下來的新鮮楊毛撿,楊毛一見陽光就漸漸的干了,也就不好吃了,這就是人們起五更撿楊毛的原因所在。楊毛鮮嫩水靈,用開水在鍋里稍微一燙,在涼水中泡上三兩天,切上一刀,用油鹽水一拌,加點蔥花蒜泥,再倒上些醋,那種苦香味真是美極了。
村里人口福不淺,剛吃過楊毛榆錢就下來了,老家的榆樹上一串串鮮嫰的榆錢兒掛滿枝頭,榆錢兒黃綠、扁圓,就象是一枚枚宣統(tǒng)年間的銅錢,嫩綠的榆錢兒放在鼻子底下聞一聞,清香沁脾,生吃甜如蜂蜜,美如醇酒,孩子們也從中得到了滿足。更多的時候是把榆錢當飯吃當菜就,榆錢沾黃糕算是最講究的了。把榆錢過篩洗好困凈水,熱鍋熟油炸花椒,榆錢下鍋和蒸熟的山藥絲文火一熬,加點蒜泥,撒上蔥花,頓時,家中溢滿了榆錢的香味,白綠相間,香甜可口,粘糊糊的沾黃糕,吃上一頓步行走四十里地也不餓。當然,榆錢糕、榆錢窩頭吃起來也是那叫一個香,別有一番風味了。
伴隨著花開花落,大地已經(jīng)全綠,嫩綠泛黃的葉芽綴滿柳樹枝頭,向人們預示著過不了三五天就能吃了。只是柳葉好吃難采摘,柳葉過嫩,擼不得刷不得,只能一葉一葉摘下,靠的是時間積累,漸漸的裝滿竹籃荊筐。這些新鮮玩藝兒嬌生慣養(yǎng)過不得夜,采回家中就得用開水燙,在涼水中泡上一夜,用清水淘一淘,精心調(diào)拌,加些蔥姜蒜末之類的,一道清涼敗火可口誘人香味十足的涼拌菜擺在了你的面前,此時,濃濃的鄉(xiāng)村氣息就會涌現(xiàn)出來。
大地創(chuàng)造了很多美好的吃食,人們不斷有新的發(fā)現(xiàn),新的收獲,只要去努力,就能常換口味,吃不盡的野菜,嘗不完的果實,因為新鮮總是接踵而來。每年的三四月大地復蘇、春暖花開、處處綠綠蔥蔥,是野菜盛產(chǎn)的季節(jié)。吃法多樣,可涼拌、炒食、鮮食、燒湯、拌面蒸食,也可做餡。薺菜能補腎、馬齒莧能治糖尿病、婆婆丁對肝有好處、莧菜清燥熱……沒有化肥、農(nóng)藥、污染物等有害物質(zhì),是純天然綠色食品,是高質(zhì)量的無公害蔬菜。
過去吃糠咽菜那叫糊口果腹,如今日子好過了,大魚大肉造就了好多嚷嚷著減肥的人,吃厭煩了就想嘗希罕換口味,這其中的奧秘誰會說得清,只有感慨回味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