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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變成一只愛情蚊

來源:作者:野狼時間:2014-07-28熱度:0

   有一種人的血液是苦澀的,所以蚊子從不咬他。我曾經(jīng)這么對桂花說。
  二十多年前,我和桂花在同一個小城里念書。相識,相知,然后偷偷地相愛。然而,十六七歲的愛情是經(jīng)不起命運(yùn)的牽引的,畢業(yè)后我回到了與她相隔百余里的鄉(xiāng)下。從此,我不再驚動、打擾甚至打聽她的消息,只知道她在這個小城里平靜地生活?;蛘咭驗樗寄罨蛘咭驗榱骼耍磕晡叶紩磉@個小城一次,如花落花開。大街上的人川流不息,每一個都不是我熟悉的背影,但每一個似乎都有著她的氣息。
  不期卻在第二十次的時候,上帝竟讓我碰上了她。她挽著她先生的手臂與我擦肩而過。大概走出了十步遠(yuǎn),我才忍不住喊了一聲。她和他的先生同時回過了頭,然后向我走近。沒有驚喜,沒有激動,沒有夢里千百遍地描摹過的場景。想象一個久別的朋友一樣握一握手,但我把伸出去了的手掌又抽了回來。
  她說,她先生姓胡,在政府機(jī)關(guān)里上班,女兒已上初中了。正準(zhǔn)備到一個親戚家去吃晚飯,約好了的,想不到竟碰上老同學(xué),好高興哦!
  我說,我出差來這里的,事情剛辦完,沒車了,明天再回去。
  晚上,她和她先生一道來到了我歇居的旅店,邀請我到她家做客,我婉言地謝絕了。夜幕已經(jīng)遮住了小城,但夜幕下的小城卻更加豐富和美麗。我拉上米蘭色的窗簾,讓服務(wù)生上了茶。她安靜地坐在靠電視機(jī)旁的一把椅子上,有些拘束。我和胡先生坐在床沿上,兩個男人抽著煙,閑聊著。透過淡淡的煙靄和桔黃色的燈光,我發(fā)現(xiàn)了一只蚊子鼓著雙翼從電視機(jī)后面鉆出來,在她的上空盤旋,正尋找著下口的機(jī)會呢。我想爬起來,想提醒一下,但我欠了欠身、張了張嘴,卻什么也沒做。
  我知道,桂花是最怕蚊子咬的。她的皮膚白晰透亮,散發(fā)著一種淡淡的清香,是蚊子的首選偷襲目標(biāo)。哪怕蚊子只在她的皮膚上停留一下,都會紅腫起一個經(jīng)久不消的小饅頭來。而她又是那樣的柔弱,怕殺生似的,那些飽餐了一頓的蚊子總是輕易地逃脫了懲罰,唱著歌心滿意足地飛走了。我真羨慕那些蚊子,能與她肌膚相親。如果我是一只蚊子,我一定不會釘咬她的,只會默默地在她的身旁盤旋,守護(hù)著她,不讓別的蚊子靠近。正因為我不會變成蚊子,所以我就特別憎惡蚊子,恨不得把世界上所有的蚊子都消滅。
  上晚自習(xí)是蚊子最密集的時候,桂花的座位卻在一個多蚊的角落。窗外是黑黝黝的桔樹林,那是蚊子的搖籃。有一個夢里,我變成了一只青蛙,蹲踞在桂花的課桌旁,當(dāng)可惡的蚊子一飛臨,我的舌頭就迅速地出擊,把它卷進(jìn)了肚子里。但我醒來后,仍然只是桂花的一個普通的同學(xué)。并且我們之間還隔著好幾個座位。
  我關(guān)注著蚊子的飛行,關(guān)注著蚊子的起降。我只能在它飛行的時候出手把它消滅,當(dāng)它降落了就沒辦法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它落在桂花那潔白如玉的肌膚上。如果落在我的手、腳或臉上我會用一千牛頓的力去拍死它。但如果它只咬我或者在咬了我之后就不去釘咬桂花了,我也不會拍死它。總之,這個世界它唯一不能侵犯的人是桂花。然而,蚊子的貪婪是無法滿足的,而且有那么多前赴后繼的蚊子,它們的觀點(diǎn)也無法統(tǒng)一。我只能選擇消滅它們。
  我伸出手臂去,引誘蚊子的棲停,然后一使勁,蚊子就一下子拔不出它的長矛了,我的另一個手迅速出擊,拍得血肉橫飛?;蛘咚性谧杂娠w行,我的手就象一張突如其來的巨大魔爪一下子抓住了它,然后滾動著指尖把它碾得粉碎。我刻苦訓(xùn)練著,練習(xí)到了左右手可以同時出擊,彈無虛發(fā)。桂花學(xué)習(xí)特別認(rèn)真,中午呆在教室里做作業(yè),下晚自習(xí)后也要加班,這時候教室里的人便很少,我就可以自由地大顯身手地去消滅每一個角落的蚊子。
  終于,有一天,她說,阿保,你那么痛恨蚊子嗎?
  我說,是呀。桂花,好象蚊子都特別喜歡你呢。
  她低著頭,讓額前垂下來的頭發(fā)蓋住了會說話的眼睛,輕聲地咕嚨著:有些人卻連蚊子都不如呢。
  我跑出教室,差點(diǎn)飛翔了起來。我知道桂花喜歡我了!真的。
  二十年前,這個小城是多蚊子的,無論我們走到哪一個角落,它們都像一個個討厭的追求者一樣。我們偷偷地跑到田徑場或者河邊的大柳樹下或者一個什么樹林子里去,說那些總也說不完的話,可那些安靜的地方也是蚊子密集和饑餓的地方。我們坐著,在一塊青草地或一塊大石頭上。她把溫軟的小手插進(jìn)我的衣袋里,把小腳丫丫也包裹進(jìn)我的衣服里,再把衣領(lǐng)高高地豎起來,容易受蚊子攻擊的部位就這樣全幅武裝起來了,裸露的部分只有她美麗清秀的面容——這不要緊的,因為離我的眼睛那么近,那么近,我只要輕輕地吹一口氣,對可惡的蚊子來說就不亞于一陣龍卷風(fēng)。我不再去擊殺蚊子了,就象一個武林劍客退隱江湖,只想把所有的時光都用來和她說話,或者就靜靜地看著桂花一句話也不說。
  桂花說,你不怕蚊子咬你?
  我說,有一種人的血液是苦澀的,所以蚊子從不咬他。
  桂花真的相信了,蚊子是不咬阿保的。
  畢業(yè)時,桂花卻哭著說,阿保,你哄了我,哪有蚊子不咬你的?
  我們最后一次跑到那個安靜的小樹林里。她不再把小手插進(jìn)我的衣袋里了,而是用一雙白藕般的手臂環(huán)著我的腰,衫袖高高地卷著,甚至把褲腳都挽了起來。
  我吃驚地望著她:桂花,你要干什么?
  她哽咽著說,一只蚊子,咬你一口,再咬我一口,我們的血液就在一起了,至少在另一個生命中走到一起了……
  那只蚊子在她的頭頂上盤旋了好一會,越過電視機(jī)向我和胡先生的方向飛來。胡先生正低著頭,用嘴輕輕地吹著杯中熱氣騰騰的茶水,在他的周遭氤氳著一層薄薄的氣體,透過這層薄薄的水汽,我發(fā)現(xiàn)她的眼睛正在尋找著什么。她欠了欠身、張了張嘴,卻什么也沒做。也許,是時間的距離已讓我們無法走近了。她只是靜聽著我們的交談,我和胡先生的閑聊有一些是重復(fù)的,但不能沒話說,沒話說就有些尷尬了。蚊子飛到我的耳邊來了,我沒有抬眼,但我知道它的確切位置。我正想把它處理掉,蚊子突然飛到胡先生的身邊去了,而他一點(diǎn)也沒有發(fā)覺。我想像二十年前一樣迅速出擊把它碾碎在掌心,但我是第一次認(rèn)識胡先生,不能這么冒失的,便裝著也沒有發(fā)現(xiàn)。
  那只蚊子只在胡先生的身邊縈繞了一圈,又飛到她的頭頂上去了。二十年了,她的皮膚依然是那樣潔凈和晰白,面容幾乎絲毫未變,只是眼睛里特別的平靜、幽深。我密切地關(guān)注著這只蚊子的飛行軌跡,真的,和胡先生搭話也心不在焉了。蚊子正準(zhǔn)備降落到她的耳垂。我差一點(diǎn)喊了出來——桂花,蚊子,一只蚊子!也許,她發(fā)現(xiàn)我在盯著她看,有點(diǎn)難為情,便把頭低了下去,額前的一綹秀發(fā)象簾子一樣罩住了依然清秀的面容……
  蚊子像做游戲一樣,又向我飛了過來。我卻不想打殺它了。也許它剛剛咬了桂花一口,讓它也來咬我一口吧。桂花說過的,一只蚊子,咬我一口,再咬你一口,我們的血液就走在一起了,至少在另一個生命的里走到一起了。二十年前的那只幸運(yùn)的蚊子也許早已死亡。心里沒有了殺生的念頭,我的笑聲也輕快了許多,甚至還和胡先生開了一個小小的玩笑,屋子里的氣氛顯得很融洽和諧。她也笑著,傻傻地笑著,眼睛似乎在看著我們的笑臉。我又一次發(fā)現(xiàn)她欠了欠身、張了張嘴,卻什么也沒做、沒說。
  蚊子在我的頭頂上盤旋著,它是在尋找合適的地方吧。我也調(diào)整著裸露的部位——最好讓那只美好的蚊子也降落到我的耳垂。
  突然,她輕輕地嘟囔了一句:討厭,該死的蚊子。然后用手在自己的小腿了重重的地拍了一巴掌,響聲清脆,然后用修長的手指輕輕地彈了彈。
  我有點(diǎn)驚訝了:難道還有一只蚊子?目前我還只發(fā)現(xiàn)了一個蚊子呀。它們是逃不過我的眼睛的。
  胡先生似乎也驚訝了,轉(zhuǎn)過頭,笑著對她說,桂花,怎么啦?你不是說蚊子從不咬你的嗎?
  是呀。有一種人的血液是苦澀的,所以蚊子不咬他。我的血液是苦澀的。她很嫵媚地笑了一下說,但它會咬你們兩個呀!
  我一時懵了,許久都沒有回過神來。過了一會兒,只見她躡腳躡手地走過來,猛地把小手朝她先生的脖頸上一合,再攤開手掌,一只碩大的蚊子象一朵墨菊一樣開在她小巧的掌心。
  朋友,你的血液也是苦澀的么?
             
                              2012年4月3日初稿于溫州 二稿今7月長沙 
作者簡介
    野狼,原名龔保衛(wèi),打工作家。先后任小學(xué)教師、鄉(xiāng)鎮(zhèn)機(jī)關(guān)干部、文化專干。現(xiàn)為安化縣作協(xié)會員、《中國閥門城》主編、先后被聘為《中國工業(yè)報》通訊員、《中國企業(yè)報》特邀記者、《當(dāng)代商報》特約記者、《中國高新技術(shù)企業(yè)》雜志通訊員。 (編輯:作家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