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鬼”的大禮堂,我夢想的發(fā)源地
來源:作者:王正義時間:2014-01-10熱度:0次
彈指一揮間,離開部隊整整10年了,3650個日夜在歷史長河中猶如白駒過隙,而對于我這個多情的凡夫俗子來說,10年足值得我千回百轉(zhuǎn)、魂牽夢縈地不斷去回味一段永世不滅的情愫。只不過,我寄情和思戀的對象不是人,而是一座曾經(jīng)陪我獨處9年的大禮堂,相信這樣的思念主體會令人瞠目結(jié)舌。
在大多數(shù)人看來,那座上世紀60年代的老建筑物除了里里外外一派老氣橫秋,缺乏檔次外,幾無談資。但我入不了“大多數(shù)人”的序列,在我看來,大禮堂既莊嚴肅穆,又不乏唯美,最讓我動容且念念不忘的是,我為部隊奉獻了12年青春,而大禮堂為我奉獻了9年最真摯的守候,是她,讓我平心靜氣、不屈不撓地完成了一次次的蛻變。
大禮堂像飽經(jīng)風霜的老者,雖沒有雕梁畫棟,但不失偉岸,令我景仰。暫且拋卻下面能容千人聚會的空間不說,單說那別人看來一無是處的頂棚,卻恰恰是我哲思的最佳場所,是我夢想的發(fā)源地。想當年,我經(jīng)常爬到漆黑的上面去冥想自己的“錦繡前程”,規(guī)劃自己的“未來大業(yè)”。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我晚上睡在空蕩蕩的舞臺上——此舉非為練功或哲思,而是為了看護音響設(shè)備。當時有很多人問我,那么陰森的地方,且離連隊那么遠,你不害怕?坦率地說,與禮堂前期的磨合中,我是有恐怖的感覺,但一旦與她融為一體,變得我中有她,她中有我,不僅感覺不到恐怖,反而感到親切。
說到大禮堂的恐怖,是有一定緣由的。直屬隊的營區(qū)建在歷代兵家必爭之地——徐州九里山古戰(zhàn)場,據(jù)營內(nèi)一位看水房的老人透露,當年挖大禮堂的地基時,出土了很多無名的尸骸,一層層地無序碼放著,因而號稱“萬人坑”,但不知那些尸骨是不是一個時代的。更詭異的是,禮堂臨近竣工時,一名女工墜地身亡,迷信的人說摔死人與建設(shè)前未祭奠有關(guān)。這些都是我進駐大禮堂后聽到的傳聞。
我是1995年1月結(jié)束在安徽省電影學校的培訓后,由集團軍警衛(wèi)調(diào)整連調(diào)到直屬隊電影組的。當時大禮堂前廳的二樓住著5個人——里面房間住著電影組長吉中尉一家3口,外面房間住著我和一個兵齡比我晚一年,但放映時間比我早一年的戰(zhàn)友。我到禮堂的第一天,晚上熄燈時間剛過,同屋戰(zhàn)友便一邊插門,一邊頗為神秘地對我說:“如果晚上聽到動靜,只管用被子捂住頭,不要出聲……”我不得其解,經(jīng)過細問,方知大禮堂晚上經(jīng)常出怪動靜,也就是 “鬧鬼”。我自恃練功之人,自然沒拿他的話當回事。后來,組長夫人也跟我提到大禮堂“鬧鬼”的事,因我未親眼目睹,認為耳聽為虛,所以自然而然且不屑一顧地把“鬧鬼”的傳聞拋到了九霄云外。
日月如梭,因我的工作較為出色,能獨當一面,抑或是領(lǐng)導感覺電影組不需要那么多人,于是電影組漸漸縮編,由鼎盛時期的3個人縮減到2個人,再到后來,僅留下我這個“光桿司令”。
1996年國慶前夕,集團軍為大禮堂購買了一大套先進的音響設(shè)備,因大禮堂所有門窗均為木制,保險系數(shù)低,所以直工處吳萬生處長擬指派夜間流動哨看護,但存放設(shè)備不是短期行為,長期派兵值守顯然又不合適……我主動請纓,從此“扎根舞臺”,看守設(shè)備。
舞臺四周全是幕幔,因門窗封閉效果不好,外面刮大風時,里面的幕幔會隨風舞動,乍一看上去,如同進了靈堂。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第一天入駐舞臺,大禮堂便給我來了一個下馬威!那晚,我把兩個大沙發(fā)口對口并在一起,布置在舞臺中央,人睡在中間。畢竟是第一次在“鬧鬼”的地方過夜,心里自然而然感到忐忑不安,因此恍恍惚惚并未睡熟。 剛過夜半,突然從房梁上傳來一陣類似女人尖叫的聲音!我大驚失色,觸電般從沙發(fā)上跳了起來,赤腳飛步躍至舞臺的左側(cè),用力把總電閘推了上去,剎那間禮堂內(nèi)燈火通明!詭異的是,隨著亮燈,不明聲音戛然而止。
望著空蕩蕩的禮堂,我的后心一個勁地進冷風。怪聲音確實出現(xiàn)了,我聽得真真切切,絕不是幻覺……怎么辦?去叫人?年輕氣盛的年紀,怕給人留下笑柄……我一咬牙!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到上面去看看,到底是什么妖精?!我深吸口氣,然后氣沉丹田。這是練功人關(guān)鍵時候必做的,免得因突然受到驚嚇魂飛魄散。給自己壯足膽后,我咬著手電,兩手交替,抓著墻上的鋼筋抓手一直爬到頂棚入口處。用手電往里一照,發(fā)現(xiàn)頂棚約有5米高,深處黑漆漆地很瘆人,往腳下看,中間是一根根直貫到深處的大方子木,以鋼架結(jié)構(gòu)相連接,每隔一段距離,便有一根粗立木直插頂蓬,上面分枝,與最頂?shù)哪景逑噙B接,用以支撐頂部瓦片的重量。腳下的大方子木兩邊是一排排交織釘在一起細木條,形成骨架結(jié)構(gòu),如果稍有不慎踏錯了腳,就會穿破頂棚,頂棚與地面相距約8米左右,從這樣的高度掉下去,不死也得脫層皮。望著燈光照不到盡頭的頂棚深處,我犯了嘀咕:“進還是退?”顯而易見,選擇進的危險性很大,一是隨時都有踏空的可能,特別是受到驚嚇時,更容易出錯,可謂生死懸于一線。二是不知里面的底細,萬一真有妖怎么辦?雖然練過幾年功,但沒有道行的凡人關(guān)鍵時候能不能打敗妖是個未知數(shù)。如果選擇退,決定只是一念之間,但頂棚虛實將永遠成謎,最主要的是,晚上怎敢再睡到禮堂?
我把心一橫,豁上豁了!生死都得走一遭!于是我像過獨木橋一樣,慢慢提著步子挪向深處……本以為越走越害怕呢,沒料到竟然柳暗花明,等漸漸看清了內(nèi)部的結(jié)構(gòu),發(fā)現(xiàn)并沒有詭異的東西時,“怕”字頓消。也許是因為膽氣里面充滿了殺氣,邪不壓正,竟然一路平安地進入最深處,除了自己在上面走路發(fā)出的聲音外,未出現(xiàn)令人窒息的異樣聲音……我知道自己走對了,背后的冷汗?jié)u漸被頂棚內(nèi)蒸騰的熱氣加了溫,毛骨悚然的感覺被一種莫名的興奮取代。結(jié)束探訪的時候,我內(nèi)心的恐懼完全被愉悅替代了。
既然里面沒有異常,外面房頂上會不會有什么怪異?想到這里,我徑直去了大禮堂的前廳,順著通往房頂?shù)某隹谝恢迸赖搅隧?。踩著屋脊的瓦片,從頭一直走到尾,也未看到讓人心悸的東西。此時,我想起了父親的話,他說禮堂和廟宇都是邪氣重的地方,第一次到這種陌生的地方,往往會被邪干擾,只要氣正,就能鎮(zhèn)住,如果鎮(zhèn)不住,就不能再住了……在我看來,有可能是我把大膽行為把大禮堂的邪鎮(zhèn)住了。
不可思議的是,自那次事件之后,除了有習以為常的風聲外,再也沒出現(xiàn)過類似女人尖叫的聲音。從此,我與大禮堂相安無事,再到后來,我們由最初的“對手”變成了朋友,直到我離開部隊。直到今天,我還在猜測,那怪聲是不是蝙蝠或老鼠嬉戲發(fā)出的?結(jié)果不得而知。那不明的聲音成了我多年來一直想解開的謎團,但大禮堂再也沒給過我機會。
電影組與連隊井然有序的工作不同,應急事情多,除了每周放兩次電影,每天按順序播放起床號到熄燈號外,還要保障臨時性會議、電話會議、節(jié)日晚會、新兵入營宣傳活動、老兵退伍宣傳活動、暑期百日安全活動等,除了錄、播、調(diào)音外,哪項活動都離不了會標和宣傳板的制作……這一切工作,我都是在大禮堂內(nèi)完成的,遇到緊急情況時,除了吃飯,其余時間我都在大禮堂有條不紊地連軸轉(zhuǎn),直到完成既定的任務。每當此時,大禮堂總會靜靜地守著我:陪我送別燦爛的晚霞迎來和煦的晨光;陪我從春草吐綠一直走到白雪皚皚。
在禮堂內(nèi)舉辦活動時,我負責照相、攝像,這時,我會借助禮堂的角角落落取景,把禮堂不為人知的恬靜、優(yōu)雅以不同的形式展示給外人。這些不經(jīng)意的創(chuàng)作,提高了我的拍攝技巧,豐富了我的文化底蘊,使我的攝影和攝像技術(shù)突飛猛進。大禮堂因我的宣傳逾發(fā)風光,而她的滄桑歷史和文化內(nèi)涵也恰恰為我提供了無窮的創(chuàng)作源泉。于是,我們一直這么默契地“相濡以沫”……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大禮堂一直跟我和諧相處,漸漸地我與她“日久生情”,在她的守護下,除了工作外,我天天雷打不動且有條不紊地按時練功,按時進行文學、書法、雕刻的創(chuàng)作。在我看來,大禮堂已不單是住所和工作的空間,而是我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經(jīng)過在大禮堂的不斷自學、歷練,我獲得頗多的榮譽,文學、書法、雕刻、攝影方面獲獎達百余次,硬功絕活“金剛打坐”鐵指功被《解放軍畫報》等媒體刊登,1999年,隨集團軍演出隊在蘇、皖兩省表演數(shù)十場,每次都引起全場觀眾起立鼓掌的效應。每每取得成績,我都以禮堂能讀懂的方式與她一起分享。但我對外從來不敢高調(diào),因為這些尚屬雕蟲小技,離我的人生目標很遠。我當時的目標是60歲后能靠獨到的技術(shù)為自己養(yǎng)老。我曾反復琢磨,越老越值錢的是什么?最終的答案是“過硬的藝術(shù)”,只有把自己歷練成藝術(shù)界的精英,才有機會成為越老越值錢的人。這個別人看似不值得一提的目標,卻讓我“衣帶漸寬”。很長一段時間,我把定位自己的前程當作最大的“業(yè)余愛好”,苦思冥想大多是在禮堂上面的頂棚內(nèi)完成的,夜深人靜的時候,我經(jīng)常端坐頂棚,靜靜地參悟自己的人生。對于我來說,那漆黑不見天日的地方恰是滌蕩心靈的最佳去處。
在大禮堂待得越久,我的依賴性越強,說來很邪,有很多時候,只要一離開大禮堂,我馬上感覺創(chuàng)作源泉會枯竭。每次創(chuàng)作前,不圍著大禮堂轉(zhuǎn)個十圈八圈的,根本就寫不出像樣的東西。還有更讓人不解的,偶然回家探親或者到地方公干,總是翻來覆去睡不踏實,但一回到大禮堂,我倒頭便可熟睡。
大禮堂到營房大門間有數(shù)百米長的冬青樹球綠化帶,從春到秋,我每個月修剪一次,修剪一遍需要一周的時間。我每次都盡善盡美去規(guī)劃,保證綠化帶的清新與大禮堂的古樸融為一體。雖然經(jīng)常揮汗如雨,但看著禮堂兩側(cè)舊貌換新顏,我體累心甜,覺得自己好歹為禮堂作了點貢獻,算是對她默默支持的一種回報。
每年初冬,我會帶上幾名戰(zhàn)士,開車到駐徐州各師團的營區(qū)去“掃蕩”,把那些營區(qū)的月季花剪至20公分長的樁子,其他的全部拉回九里山,剪成小段,均勻地插在大禮堂右側(cè)整好的地垅里,然后罩上塑料布。來年春天,掀開塑料布,里面上萬株小月季長得郁郁蔥蔥,煞是喜人!我精選好看的栽到大禮堂的兩翼和正面花壇,其他的花苗則分給營連,散栽到營區(qū)的各個角落。夏天一到,大禮堂周圍姹紫嫣紅,美不勝收。那幾年,為了妝點大禮堂,我把自己培養(yǎng)成了正宗的花匠。閑暇的時候,我會反復圍著大禮堂“巡視”,但凡有一點不協(xié)調(diào),馬上動手修剪,生怕不雅的環(huán)境會破壞大禮堂的容顏。大禮堂在花叢的映襯下,像一個含羞的仕女,頻頻向我回眸;而我像護花的使者,盡心地維護著大禮堂的清新雅致。
在大禮堂9年,我為了實現(xiàn)既定的目標,放棄了一切娛樂,在別人看來,類似苦行僧。但對我來說,卻是另外一種享受。一分耕耘,一份收獲。當我從農(nóng)村不諳世事的青年,如今成長為在工藝美術(shù)、新聞攝影、寫作、武術(shù)、收藏等多領(lǐng)域都達到國家級水準時,我深信當初的路沒有選錯,我更深信,我的一切所得與最好的摯友——大禮堂的默默“支持”是分不開的,沒有她的傾心配合,便沒有我的成就。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我的軍旅生涯在服役12年時劃上了句號,但當兵的歷程卻值得我自豪:我從首長警衛(wèi)員到文書,再到負責宣傳,一直身在機關(guān),但我時刻以普通一兵的標準要求自己,工作上得到了首長、機關(guān)的認可,曾經(jīng)連續(xù)10年被直工處評為先進,2次榮立三等功,2002年,被集團軍評為“學習成才標兵”,這些,有一半功勞應該算在大禮堂的頭上。
離開部隊前的那段日子,我著魔般不停地為大禮堂清掃、擦拭灰塵,想以我和她都明白的方式來為她做些什么。蕭蕭寒風中,大禮堂無言地看著我,風掃過房檐傳出的聲音,像是大禮堂發(fā)出的嗚咽,我知道,不僅我舍不得她,她也舍不得我……
2003年12月初,我含淚與大禮堂作別,踏上了歸鄉(xiāng)的列車……
斗轉(zhuǎn)星移,在部隊拼搏的歲月早成過眼煙云,對戰(zhàn)友的印象也漸漸變得模糊,但我對大禮堂的情懷依舊,在大禮堂中發(fā)生的一幕幕至今歷歷在目、刻骨銘心。從部隊回到地方10年了,其間我極少夢到過家鄉(xiāng),更沒夢到過待了10年的北京,但以幾乎每天一夢的頻率不停地夢到大禮堂,10年累加,大禮堂最少有3650次進入我的夢境!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有一個不解的情結(jié)在暗示著我?難道大禮堂與我之間還會發(fā)生再續(xù)的情緣?
2010年6月,我無法遏制多年的思念,以為老部隊捐贈愛國主義教育館的名義回到徐州,一下火車,我第一時間去探訪大禮堂。遺憾的是,大禮堂已經(jīng)大門緊閉,早已無人看守……飯間,聽時任處長介紹,自從我離開后,禮堂就不再住人了……問起原因,他只說后來出了些讓人感到詭異的事,所以……再問,便以話岔開。據(jù)說現(xiàn)在的大禮堂除了舉辦大型活動時偶爾開放外,已經(jīng)沒有實際的用處了。聽到這里,我悵然若失,心頭久久不能平靜。
(編輯:作家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