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三畔
來源:作者:張柯平時間:2013-11-09熱度:0次
快要裝完車的時候,小楊發(fā)現(xiàn)路口有點兒狀況。一位瘦骨嶙峋的老太太,不動聲色地走過來,徑直坐在了路上。誰也沒有注意到,她是從哪里出來的。老太太背對著他們,正好坐在主干道上。小楊還沒有明白這到底意味著什么,總覺得,老太太是不是精神有問題。讓項目副經(jīng)理小何去問問,沒問出來啥名堂,老太太只是坐著,誰也不理。
下三畔村很特別,她蜷縮在山窩子里,北面一個小出口,沖著黃河。西面背靠著大土塬,南面是一個小山包。村子的窯洞大多依著這土塬和山梁修建。進出村的路在東面的坡上,一道很長的山坡,拐了幾個彎。路是業(yè)主為了施工方便,用裝載機臨時拓寬出來的。這里的老百姓和外界基本不怎么聯(lián)系,除了采購一些必須的生活物資。
秋雨已經(jīng)連續(xù)下了幾天了,今天終于放晴了,濕滑的小路稍微瀝干了水分。小楊等不及了,他在這里耗不起,工期越往后越不利,到冬天更不好整,更何況大家都三四個月沒回家了。他讓大師傅今天早點兒做飯,爭取下午搬到新孔位上去。給項目部報告,運輸組聯(lián)絡(luò)好了幾輛拉煤的司機,大清早就趕過來搬家。拆塔的活兒不怎么受天氣影響,剩下的就是用吊車把鉆機、發(fā)電機、泥漿泵和塔座這些大件裝車,其他的零碎人工裝上就可以上路了。誰也想不到,半路殺出個老太太。
日頭慢慢起高了,九月的陽光砸在黃土高原的土坡上,把沙土中的水分幾下子就烤干了。陽光照在鉆工們猩紅色的工作服上,映得人們的臉膛紅彤彤的。小楊是個急性子,這會兒更是滿臉通紅,汗水淋漓。老太太還是坐著不走,唯一的路口阻塞了,小楊實在有些按捺不住了。眼看著中午飯時間到了,老太太根本不動窩,真是急火攻心吶。這老鄉(xiāng)到底想怎么樣啊。司機們都裝好了車,坐上了駕駛室,就等一聲令下發(fā)車呢。不管了!小楊把親近的兩個班長叫過來,如此如此耳語一番,和司機們點點頭,大家立刻明白了。最后一摞鉆桿放到貨箱里,吊車司機老王收起吊臂和支腿,退到一邊。兩個年輕力壯的小伙子從車后迅速地躥出來,將老太太兩個胳肢窩一架,像拎起一抱干透了的柴禾一樣,輕輕放到旁邊的大樹下。司機們一看時機成熟,立刻點火發(fā)動馬達,全力向前沖去。出村的路并不長,就幾百米。但是,路窄不說,連陰雨剛過,路上有些地方的泥巴還沒干透,車輪有些打滑,抓地不牢靠。工人們一哄而上,在車后使勁推著,顧不上橡膠胎上甩起來的泥團砸在身上。就在這個當(dāng)口,意想不到的事兒發(fā)生了。一位中年婦女從一旁沖出來,嘴里叫罵著,張開雙臂橫在路上。路兩旁的老百姓,撿起石頭瓦塊砸向車子,第二輛車的側(cè)窗玻璃立刻被砸碎了。司機們都是當(dāng)?shù)厝?,一看老鄉(xiāng)們急了,不得不停下車來。
當(dāng)然,最麻煩的還是那個老太太。老太太的身份這才搞清楚,據(jù)說是村長的老娘,據(jù)說有腦溢血、心臟病。這下村子里可以理直氣壯地向鉆井隊索要醫(yī)療費了。不多,五萬塊。這是村長導(dǎo)演的一出好戲。鉆井隊在下三畔打鉆沒占多少莊稼地,只是在一處空地上平了機臺施工,占地不多。修路的時候,在山坡拐彎處削掉了玉米地的一個角。征地賠償款得縣上經(jīng)手,到農(nóng)民手里沒有幾分錢。農(nóng)民拿上面沒轍,唯一能抓住的只有一家,就是鉆井隊了。
老胡不得已從項目部趕來了。來,坐坐,上茶,遞煙,吃飯。村長客氣著。一場談判在窯洞里進行。從日頭正中,到日落偏西。東拉西扯,一會兒噪音污染費,一會兒誤工費,一會兒醫(yī)療費,等等等等。這是一場艱苦的談判。五萬,三萬,一萬,直到五千。耽誤一天工期的數(shù)字可不止五萬。老胡向隊部匯報了情況,最終向老太太賠償了醫(yī)療費了事。
當(dāng)然,大家沒有想到,這一天的折磨并沒有結(jié)束。運輸?shù)倪^程并不是一帆風(fēng)順。車到村口,那一段四十五角的土坡路才是最后的考驗。首先是車的馬力不夠,一路走,一路打滑,為防意外,老胡指派一個小伙子抱著三角木跟著,隨時準(zhǔn)備支起輪胎。然而,車在半道還是不合時宜地拋錨了。老胡叫來項目部的一輛解放雙排車救援,掛上鋼繩,加油拖起。解放雙排噸位太小了,車輪原地打滑,無奈地在斜坡上嗚嗚嗯嗯地呻吟,黑膠胎和黃土地劇烈摩擦,冒起陣陣白煙。無法,只好人工把裝好的物資卸下了,分撥搬運,真是耗時耗力啊。
這一天是七月十五,月亮很圓。山風(fēng)起了,好涼。司機老王在車里蜷在后排,呼呼地睡著了。
(編輯:作家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