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
來源:作者:岳朝周時間:2013-09-29熱度:0次
秋剛過,冬的腳步很快踏了進來。這天清晨,我披衣下床,打開窗戶,窗外白雪飄飄。沈佩的詞從腦海飄然而出“簾外雪初飄,翠幌香凝火未消,獨坐夜寒人欲倦,迢迢,夢斷更殘倍寂寥。”我沒有心情欣賞這雪景,關上窗戶,又躺回床上。閉上惺松的眼。塵封了許久的有關雪和我的往事如小河里的水緩緩地流淌。
兒時喜歡下雪,不僅可以光著腳丫踩著厚厚的積雪聽那哧哧的天簌之音。還可以捧一把雪在手心,嗅一下那雪是否帶有花的香味,然后看著雪在手心一點點融化。我是不喜歡堆雪人和打雪仗的。我認為那樣有褻瀆雪的圣潔。
稍諳人事時喜歡下雪,也不是因為“瑞雪兆豐年”和“冬天麥蓋三層被,來年枕著饅頭睡”的那種對明年收成的希望。我之所以喜歡下雪,可能是因為我出生時下雪的原故??傊覍τ谙卵┯幸环N說不清道不明的莫名的情愫。這也許就是下雪情結吧。
然而另我難以忘懷的是我讀高中時寒假的那一次下雪。
那一場大雪下得真不是時候,早不下晚不下,偏偏在大哥結婚的那天下。老人們都說是大哥小時候騎豬的原故。家鄉(xiāng)風俗,如果小時候騎豬,結婚時就會下雪的。
然而,對于我,下雪是一件很開心和浪漫的事。
盡管雪下得很大,婚禮還是如期舉行。
大嫂家在距離我家三十余里的夏家村。按農村的風俗,男方要請十來個迎親的人,到女方家去接。規(guī)矩挺復雜的。其中有一項規(guī)矩是要找一個年齡比新郎小的未婚青年“打彩旗”。所謂“打彩旗”,就是在一根細竹桿上掛一塊紅布。打彩旗的人在前面開路。就像打仗要有一個旗手舉起一面旗幟沖在前沿,部隊才能在后面跟著沖鋒一樣。這個任務很自然地落在我的肩上。
由于冬天天氣短,來回要走六十多里的路。匆匆吃過早點。這群接親的隊伍就在我的帶領下出發(fā)了。
一路上,我走得飛快。嗩吶聲和我腳下積雪的撲哧聲,構成了大自然間最美妙的交響樂。我也不知道我走這么急是為什么。大哥是為了急于把新娘接回家,吹嗩吶的樂師是為了盡快到新娘家喝酒。我倒底是為什么。也許是為了第一個踩地上那潔白的雪,因為走的人多了雪融化后就會很滑。也許是我想第一個看一看山那邊的雪是不是和我村子里的雪一樣潔白。其實這些都不是我走得飛快的原因。我心里有一種莫名的東西在涌動。好像有什么比這些更重要的美好的東西在等著我。
很快就到了大嫂的娘家。我找了一塊比較平坦且堆滿雪的地方把“彩旗”插在上邊。大哥和其他人還要完成相關結婚的禮儀。只有我沒其他的事,只要守護好“彩旗”。待禮儀結束還要繼續(xù)開路。
院壩里燒著柴火。一群人圍著柴火在那里等待開飯和送禮。我看著被他們踩化的積雪夾雜著污泥。心中有一種莫名的痛。
我就在我插“彩旗”的地方走來走去。也許是為了跺腳取曖,也許是為了聽踩雪發(fā)出的聲音。地上留下了我不均勻的足跡。我好象在找尋什么,好象什么也沒尋找??傊?。這一塊雪地屬于我。
“你在找什么?”一句柔柔的聲音輕飄飄地吹來。好象沐浴春風一樣溫曖。我一回頭。不僅一顫。一個身穿白毛衣,頸上圍著白紗巾的女孩站在我身后。飄逸的長發(fā)上灑了幾片雪花。一雙眸子秋水盈盈。這時我才發(fā)現,原來我走得飛快以及我在雪地里的找尋都有了答案。“我叫夏雪,怎么稱呼你,是哥還是弟?”她繼續(xù)說。我沒在意她在說什么。只是欣賞眼前這道美麗的風景,沒有城市姑娘的濃裝艷抹和故作姿態(tài),窈窕的身姿和潔白的穿著與地上的白雪相輝映?!拔矣心敲春每疵矗俊彼^續(xù)說。我意識到我的失態(tài)。忙把目光移向天空說:“我喜歡看下雪?!彼哪卣f:“此夏雪還是彼下雪?”“都是”我說。她紅著臉略帶羞澀地說:“真的嗎?才怪?!薄澳氵€沒有回答我呢,是哥還是弟?”她接著說?!拔耶斎皇歉缌恕?。男孩都喜歡當哥,這是不成文的規(guī)矩。她嫣然一笑。像初春的桃花,很是迷人。
就這樣我和她圍著彩旗邊聊邊轉。我想一對青年男女在一樹彩旗下,地上是潔白的雪。該是一幅多么靚麗的風景。
我總是在默默地看著她。她說她早就從她姐姐(也就是我大嫂)那里了解我。她是我大嫂的堂妹。知道我在城里讀書,年齡和她相仿。也不知哪來的勇氣,我突然想牽她的手。但也不敢冒然行事。于是我說,“冷嗎?”她搖搖頭。我乘機拉著她的手說:“手都凍紅了,還說不冷?!逼鋵嵥氖謺釙岬?。我的心也曖曖的。時間好像在這一瞬間凝固,也不知站了多久,腳下的雪開始融化,也融化了我。我已經忘記了是冬的季節(jié)。
我不知道詞典里為什么有“風花雪月”這個詞語,也許這個詞語是為我倆而設的,也許是因為我倆才有這個詞語。我倆就這樣聊著。她說她喜歡雪,喜歡雪的潔白和自然。我說我也是。
時間過得真快,所有的儀式已經結束。夏雪不得不和我分手。她揮著手和我道別。我戀戀不舍地舉起“彩旗”帶著接親的和送親的隊伍出發(fā)了。
寒假結束了,我又踏上了求學的征程。從那以后就沒有再遇到過夏雪。
有關夏雪的故事是從大嫂那里了解的。原來夏雪讀書時學習很好,在讀初中時就是學校的?;?,經常有許多男孩在追她,甚至于許多男孩因為她打架,夏雪的父親只好讓她輟學。在我認識夏雪以前,夏雪已經訂了婚,我的出現,夏雪就和未婚夫家鬧退婚,夏雪的父親暴打了她一頓。就逼著夏雪出嫁了。我能想象得出她當時的悲哀和無奈。
多年以后,我分到鎮(zhèn)上工作。已是初春時節(jié),但南方的季節(jié)有“清明斷雪,谷雨斷霜”之說。天空零零星星飄灑著些須雪花。獨坐窗前,看著天空飄著的白雪,托腮沉思。這時從窗口遞過一張建房申請書。同時傳來那陌生而又熟悉的久違了的聲音:“請你幫我辦一個宅基證,行嗎?”我回過神來。四目相對,異口同聲地說:“你…”。窗外站著的竟是夏雪,雖然多年未見。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她也認出了我。
我忙把她讓進屋,示意讓她坐。她顯得有些局促不安。我倒了杯開水給她,她趕緊站起來怯怯地說:“所…長…”。就這一聲“所長”。讓我想起中年閏土喊魯迅先生“老爺”。我的鼻子酸酸的,感到很別扭。我淡定地說:“叫我哥吧?!彼坏貌唤辛寺暋案纭薄>瓦@一聲“哥”,其中飽含了許多酸楚、幽怨和無奈。很快,她也淡定了下來。她看了我一眼,很快就把目光移向窗外,目光有些暗淡。我問她的生活情況。她向我訴說了和我離別后她對我的思戀以及對婚姻的抗爭。她告訴我她結婚那天也是下雪。結婚后一個月她都沒和她男人睡。男人也沒有強迫她,后來她生病時是男人無微不至的關懷感化了她,現在她也是三個孩子的母親,守著幾畝薄地,住房也很破舊,今年政府給了點建房款,但也無法建房,只好讓男人外出打工掙了點錢寄回來幫助修房子。她在喝水時,我分明看到手上長滿了老繭。我好像是在聽一段和我無關的故事,其實我心里挺難過。我幽幽地說:“應該是春天來臨,陽光融化了雪吧。”“也許是吧?!彼f。我仍然盯著她看,我想尋找那曾經美好的屬于我和她的東西。她說:“我沒那么好看了吧!”我指著窗外對她說:“我喜歡看下雪?!彼f:“此夏雪非彼夏雪?!蔽吟鋈?。她接著說:“現在是初春了,雪沒落到地上就化了,即使你偶爾能看到的也是殘雪?!蔽覠o語。
從那以后,我再也沒有心情欣賞下雪。
其實,在我心中永遠珍藏著一片圣潔的雪花。
(編輯: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