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姥姥的那些年、那些事，那些老時光
來源：作者：隨云小緒時間：2013-03-25熱度：0次
1.
“在我的記憶里，奶奶的目光慢慢地離開那張報紙，離開燈光，離開我，在窗上老海棠樹的影子那兒停留一下，繼續(xù)離開，離開一切聲響，飄進黑夜，飄過星光，飄向無可慰藉的迷?！边@是史鐵生的散文《老海棠樹》結(jié)尾的一段話，這段話讀我的傷感不已，淚在心里蓄積著，咸咸的感覺已到唇邊。
因為這使我想起了已去世十多年的姥姥，那曾經(jīng)的一幕幕，竟然都鮮活的在我面前鋪陳開來。姥姥，我的姥姥！這一刻扭結(jié)的心好痛，痛得腦海里不斷憶起與你在一起的日子。
2.
醫(yī)學(xué)院畢業(yè)后的母親，被分到一所鄉(xiāng)鎮(zhèn)醫(yī)院。因為缺少醫(yī)生，所以那里的醫(yī)生都非常忙碌，雖是中醫(yī)專業(yè)畢業(yè)的母親卻要什么內(nèi)外婦兒全兼，也因此出生不久后的我就被送到老家，我的姥姥那里。
在姥姥身邊我受到百般呵護，一直到六歲上學(xué)才離開她，依稀還記得離開姥姥不舍的哭鬧。因為姥姥的溺愛讓我變得很任性，和母親很久都不能融洽的相處，挨了不少打。每次被母親訓(xùn)斥或是挨打，我就特別的想姥姥，當(dāng)然牽掛我的姥姥也擔(dān)心我的不適應(yīng)，常常來看我，在我被母親責(zé)怪時護著我。那份濃濃的關(guān)愛讓我每每憶起，眼中不自知地就噙滿了淚花。
小時會尿床，慈愛的姥姥常會把我抱她那邊，然后睡在我尿的潮潮的一邊；
為了把我打扮的漂亮些，手巧的姥姥用親手織的棉布，裁剪手縫，再繡上各種各樣的花，這讓我的小伙伴們非常羨慕；
上學(xué)的時候，姥姥總是偷偷把他和姥爺賣爆米花的錢攢起來，隔段時間就會寄給我，和我同輩的表哥也好表妹也好是沒有這個待遇的；
還記得，我都已經(jīng)成家了。因為工作的不順生活有些拮據(jù)。那時的姥姥已是80高齡了，身體一直不好。一次在母親家她又私下塞給我一些錢，那是母親給她的零花錢，她舍不得花都攢著。滿懷愧疚的我怎么也不肯拿，姥姥竟然急得哭了：“萍??！這也須是姥最后一次給你錢了，我覺得我的日子不多了，盼望著你的工作早些順利了，日子好過些，別讓姥再為你擔(dān)心了。”推不掉的我只好拿上。誰知那次竟真是最后的訣別，沒多久姥姥便去世了。
如今的我生活越來越好，卻不能讓姥姥享我一天的福，內(nèi)心深深的歉疚和疼痛,清晰地投影在我的心海之上,久久不能釋懷………
3．
和姥姥之間的故事還有很多很多，多的讓我一生都不能盡訴。不過，記憶最深是姥姥給我講她當(dāng)初的故事，講那個年代她所經(jīng)歷苦難、坎坷，她總是講講、停停，時不時愣神的張望遠方，目光迷?！?BR> 生在舊社會動亂時代的姥姥，十里八鄉(xiāng)也算是個美女了。高高的個子，皮膚很白，而且手非常的巧，繡、織、畫等樣樣拿手，在當(dāng)?shù)睾苡忻摹Ｖ皇且簧\多舛，成過兩次家，第一次婚姻時間很短。當(dāng)時只有十六歲的姥姥便嫁給了第一個姥爺。剛結(jié)婚那一年，日本人已經(jīng)開始侵略中國了，時局動亂，到處都是戰(zhàn)火紛飛，日本人在我的家鄉(xiāng)燒殺搶掠，無惡不作。雖是這樣，但對于剛成家不久的姥姥依然陶醉于新婚燕爾的幸福中。
第一個姥爺很體貼，家境也不錯，幾十畝地、七八頭牲口、幾個長工，在當(dāng)時應(yīng)該是個地主吧。很快姥姥便懷上了孩子，我的大舅。新婚不久的姥爺很快離開了姥姥，年輕氣盛且有一腔報國熱血的姥爺參加了民間自發(fā)組織的抗日隊伍，很少回家。直到姥姥生下大舅，托人捎信才急切的回來，沒想到這一回，竟成了和姥姥永遠的訣別。
剛回到家不久的姥爺，還未好好體會做父親的幸福感覺，便被村里早已投靠日本人的地保得知，派人把姥爺抓了起來，并綁在毛驢尾巴后面，活活拖死了，以此警告村里人不得參加抗日武裝。
遭受了失去丈夫巨大痛苦的姥姥，還未來得及平復(fù)心情便又遭遇了鬼子的大掃蕩。為了救姥姥和尚未出滿月的大孫子，姥姥的婆婆在家里后院水井中間支了一塊木板，上面鋪了些麥草，把姥姥藏在這里，蓋上井蓋。聽著外面密如雨點的槍聲，躲在井里的姥姥魂飛魄散、索索發(fā)抖，但總算幸運躲過了一劫?？墒堑裙碜幼吆?，家里人除了公公以及尚且年幼的小姑子幸免遇難，婆婆被鬼子屠殺的場面活活嚇死了，其余的人也都不知去向。遭劫過的村莊滿目瘡痍，到處都是凄慘的場景，陣陣晚風(fēng)卷著又咸又腥的血氣，還夾雜著火炮的硝煙味與失去親人的哭喊聲，村莊里有的房子被燒，余火還在冒著青煙，飄蕩在村莊的上空……。
正是隆冬時節(jié)，天氣異常的寒冷，可只有十七歲的姥姥抱著幼小兒子出井后，失去丈夫的巨痛尚在，又面對著家破人亡的場景，嚇傻的姥姥像被夢魘罩住了，不知所措，只知道嚎啕大哭，這是她肝腸寸斷的失去。
抱著孩子和公公、小姑子一起回到遭受劫洗的家里，所幸房子完好，沒有被鬼子燒掉?？杉依镏靛X的東西，糧食、還有牲畜都被鬼子搶光了，連婆婆提前藏在麥稈垛一些財物，也被鬼子搜刮干凈。最可恨鬼子竟然把糞便扔進無法帶走大缸的菜籽油里，油全都糟蹋不能吃了。家里到處是被凌虐過的痕跡，姥姥的心像被戳了一刀，一家人呆呆坐在庭院的冷風(fēng)里，似乎一觸就會崩潰捶胸頓足發(fā)出同一個聲音：該死的日本人，該死的日本人?。?BR> 4.
在之后，姥姥成了家里的頂梁柱，上有公公、下有嗷嗷待哺的兒子和尚且年幼的小姑子。那以后，從日出到日落，姥姥每天顛著一雙小腳，一個人照管著全家的飲食起居，養(yǎng)著豬、喂著雞，凡事都親力親為。夜深了，昏黃的燈光下，姥姥還在縫縫補補、洗洗涮涮，月盈月缺，夜夜的月光都被姥姥和著勞累縫進了衣服鞋襪之間。再之后，從河南逃荒過來的姥爺入贅到姥姥家，和姥姥一起擔(dān)起了這副重重的擔(dān)子，一起照料這個命運多舛的家。后來有了母親、二姨、小姨和小舅，這一擔(dān)就是60多年。
5.
文化大革命期間，四、五歲的我還是個懵懂不曉世事的孩子。姥姥經(jīng)常帶我到村里有戲臺的大場院里，一群人低頭站在戲臺下，聽臺上有幾個人不停地喊叫，然后大家一起喊口號。印象最深喊得是“毛主席萬歲！”長大以后才知道，那時候姥姥屬于可教育改造的對象。
在童年幼稚的是非判斷里，地主就是丑陋殘酷的代表。慶幸的是，由于姥姥的公公也就是我的太爺有抽大煙的惡習(xí)，在解放前就已把家敗掉，在政府劃分成分時，被定成中農(nóng)。要不然姥姥就不只是要改造的對象，大概要一個人站在臺上，經(jīng)受一輪又一輪地羞辱與踐踏。我不能想像那樣的場景。我更不能想像好強的姥姥能否忍辱含垢地活下去。
6.
剛解放時，姥姥曾參加了當(dāng)?shù)亟虝k的識字班，從此和姥爺一生信奉耶穌，當(dāng)過教會里的長老，給信徒們講解經(jīng)書。因為德高望重，在近古稀之年，姥姥和姥爺被準許在教會居住看守教堂，直至離世。
姥姥一生勤勉堅韌、溫良慈愛、克勤克儉，孕育了5個子女，或者應(yīng)該是六個。她年幼失母的小姑子也是姥姥一手帶大，直至送她出嫁。論輩我叫她老姑，老姑和姥姥的感情很深，深不在姑嫂而在于母女之情。
7.
對于時光，我不知到底該如何丈量？溫?zé)岬年柟饫铮巴馐悄切鷩W紛亂的人世，那些曾經(jīng)離亂困苦的歲月，已是越來越遙遠，越來越模糊了，綻放與凋零之間的距離有時是那樣的近……
每次回娘家，我都會在姥姥、姥爺?shù)南袂熬慈?。相片上，歷盡罹難的姥姥皺紋里透著深深地慈祥，白發(fā)如雪。六十年前，那個十六歲美麗的新嫁娘，她明眸皓齒，黑發(fā)嬌顏，滿懷幸福憧憬著新生活，卻難料這一生的遭際竟有無數(shù)困厄。然而，畢竟這一切都過去了。那些悲歡，辛勞，牽掛，不舍，都將被湮沒，消失，終于一天都將被子孫徹底遺忘，包括她漫長的一生。
因此我寫下這篇文字，寫下這段歷史，都只為怕把她忘記。其實，又怎么能忘得掉呢？有些東西、有些人，是刻在生命里，流淌在血液里的…… (編輯：作家網(wǎn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