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父親
來源：作者：飛天時間：2013-10-15熱度：0次
月亮圓了，月亮又圓了，明月嗬，當你照著我笑著的面孔時，你是否也照見了我內(nèi)心永遠的憂傷？
我希望能夠忘記，可是忘記多么難！十四年了，父親，你還在嗎，人說，過了奈何橋，喝了孟婆湯，從此不記得前世今生。我不相信，我覺得父親不會忘記人間親人，他還陪在我們身邊，是一縷清風，是一陣氣息，在故鄉(xiāng)的家中，院內(nèi)，在母親的菜地里，在我無論走到哪兒的空氣中。
“哈哈哈......”父親聲震屋瓦的洪亮笑聲又響起來了，笑時的父親濃眉高揚，一雙眼睛寫滿了北方漢子的豪情和爽朗 。
“給我站?。 备赣H的怒吼從我匆忙逃逸的身后傳來了，一雙大手老鷹捉小雞似的拎起了我。“還敢嗎？”他暴跳著。因為我又調(diào)皮了，把數(shù)學考分由56改成了86，不知怎么讓他知道了。那一次我吃了大苦。憤怒的他把我丟到門前，用繩子結(jié)結(jié)實實抽了一頓。他氣我考試沒考好還是次要的，他最容不得的是，我考差了還想了法子撒謊。 -
不準哭更是他教育的主話題。因為不聽話，小時的我沒少挨他的打。挨打也罷，被責罵也罷，還是在外面受了委屈，你都絕對不能哭哭啼啼?！澳悴灰獎硬粍泳湍ㄑ蹨I！”父親說，那語氣不容置疑。父親說，“你做人要有硬氣，不要自己嬌慣自己，動不動哭鼻子抹眼淚的，沒出息......”是好是壞呢，這一種教育。但我卻感激父親教我的那些，它讓我在任何困苦面前，從不肯輕易言輸，再苦再難絕不打退堂鼓 。
父親脾氣暴躁，但他卻很寵慣我。小時的我在“執(zhí)行”母親讓我喊他吃飯的任務時，總是調(diào)皮的直呼其名，“某某某，吃飯了！”這時父親總是把臉一板，眼一瞪，做出要打人的樣子。那嚇不倒我，我知道他裝不了三分鐘，馬上就會把嘴一咧，哈哈哈的笑了。
“一塊七一斤，三斤六兩，六塊一毛。給六塊.”父親沒念過一天書，扁擔長的一字不認得。算帳速度卻很快，似乎連想都不用想。直到現(xiàn)在我都佩服他，想不明白他到底是用什么辦法把那些帳算的又快又準。父親做過許多生意，賣魚，販木材、茶葉，代銷農(nóng)藥、化肥......可他大手大腳，能掙更會花，所以一生負債沒有節(jié)余?！笆莻€敗壞！”我姥姥說。偏他又生性好賭，更讓媽媽和親戚們傷透了腦筋?！百€博鬼，賭博鬼.......”于是在姥姥、媽媽她們指責他時，我也在他面前跳著喊，小心眼里氣死了他。
父親沒有“記性”，這是讓媽媽常常嘮叨，他卻一生也沒改掉的毛病。因為做生意，他經(jīng)常和許多人打交道。人是不可能都一樣的，他交了不少知心的人，但也沒少被人騙過。受騙了，他總是當時義憤填膺，三天不過，那人在他面前幾句好話一說，他就把人家對他的不好忘個一干二凈，又兄弟義氣，掏心掏肺對人好，誰說了也沒用。母親說，這個社會什么好，錢好，有錢樣樣都好。父親卻高門大嗓和母親爭執(zhí)，說：“情分！交情重過千金！”既使到了后來貧病加身，他還是性情不改。
父親是個很聰明的人，他愛聽評書，不是象母親說的“沒記性”，相反是記憶力特好。他雖大字不識，卻能對《岳飛傳》、《三俠五義》等許多書里的人物名字、故事情節(jié)滾瓜爛熟，有一次還毫不客氣地出了我洋相呢。
小時的我，總是喜歡聽他講什么劉關張?zhí)覉@三結(jié)義，什么鳳波亭秦檜害死岳爺爺?shù)墓适?，所以上了小學就讓他買來那些書，天天抱著看。最經(jīng)常的場景是，冬天的夜晚，一盞煤油燈下，做父親的斜靠著床頭坐著，一個扎兩只羊角辮的小女孩大聲地讀書給他聽......也就是那時，記得是給他讀《說岳全書》讀到高寵連挑十二輛鐵滑車那一章，那個“寵”字我怎么也想不起來念什么了，看它長得和“龐”差不多索性也念龐吧，以為在不識字的父親那里能蒙混過關。
“停,念錯了?！备赣H說，“《岳飛傳》上沒有叫高龐的，是高寵?！?nbsp;
“就是高龐！”我不服氣的說，“你不認得字！”
“是高寵!”父親斬釘截鐵地說。他和我較上了勁。
“你不識字你不知道!”我也不讓步。哪知父親竟然蹬蹬蹬的跑了出去，跑到村子上教書的人家去問了。在父親得到證實回來后，把我訓了又訓，問我是怎么上學的，連個字都念錯了。窘得我好多天都不愿意再給他讀書。他那時的心，與其說是讓我知錯改錯，還不如說是父親有時也象個小孩一樣，好勝著呢。
父親就這樣，用他的正確、偏頗的言傳身教，不自覺的塑造著他的女兒，知恩、義氣、達觀、倔強，又有點好面子。人有時真奇怪，在父親身上，那些令我或認可或不滿的東西，卻不容取舍的就在我身上頑固地延續(xù)了。這也許就是血脈相承吧。
歲月流失，但我眼中的父親卻似乎永遠就是一座山，讓我踏實安然。雖然在表面上我是那么不服他，不聽他的，甚至和他對著來，但當生活中真正遇到了什么事時，父親卻永遠是我最想依賴和求助的一座山。
在父親的有生之年里，我就這樣對他祟拜著，敵視著，熱愛著卻又反叛著。直到有一天我永遠地失去他以后，我才知道在我的內(nèi)心里，我是那樣深愛著我的父親！
父親突然老了。當他把我的孩子抱在懷里，左疼右愛的時候，我忽然才發(fā)現(xiàn)，那個平時給我們安全和依靠的父親在病痛的折磨下卒老了!他的聲音小了，腳步不再那么有力，平時根根直立的烏發(fā)里長滿了銀絲，寬闊的額頭上刻滿了皺紋....... 我的父親，那個身材槐梧似乎無所不能的父親，甚至沒有力氣用他的一雙大手舉起他一歲多的外孫！而那雙大手，曾拎起八九歲的我毫不費力...... -
父親再也說不出話來了，父親再也不能微笑著聽我給他讀《說岳全書》了，父親再也不能為我調(diào)皮拿腳踹我，父親再也不能聲色俱厲制止我在挫折面前流眼淚，父親再也不能用了他蒲扇般大手捉住犯了錯的我....... -
父親靜默的躺在那里，高大槐梧的身軀沒有了一點生氣。持續(xù)的高燒迷糊了他的意識，他已說不出話，而此時，合家團聚的春節(jié)剛過，人家喜慶的氣息還在空中飄蕩......1999年3月9號晚，接到小叔的電話，我連夜往回趕，父親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已是昏昏沉沉中。“爸”，我的眼淚忍不住奪眶而出，失聲痛哭。也許是聽到了我的哭聲，父親竟艱難的睜開了眼睛，他笑著望了望我，沖我懷中驚醒了的孩子眨眼睛，想逗孩子笑。父親啊，在生命的彌留之際，你為何還要這樣痛著我的心？簡陋的病房，父親強撐的笑顏，刀刻斧鑿樣，刻在了我的心上。
“爸”我哽咽道。父親定定地望我，那樣不舍，一層淚花慢慢地漫上了他的眼。我忙忙地抹去淚水，我不能在他面前哭，我知道那樣他會更難過。我不想讓父親知道他的生命已到了最后時刻，我希望親人的平靜能讓他多一份和病痛最后抗爭的信心，哪怕多挽留他一天，半天，或幾個小時......
死神從來不理會悲痛的心！它帶著我的父親慢慢的離撕心裂肺的我們遠去.....父親沉重而緩慢地吐出最后一絲氣，一顆豆大的淚珠從他緊閉的眼中無聲滾出，流向他高高的鼻翼......春寒料峭，冷雨淅瀝，父親啊，我該用怎樣的溫暖才能溫暖你漸漸冰涼的身體?我該用怎樣的擁抱來抱緊你的靈魂不要離去不要離去？如果能夠，我愿拿我的壽命來換父親活下來！
安徽鳳臺毛集。簡陋的病房里，父親在和病魔做著無謂的抗爭。他不想死，他一輩子什么苦都吃過了，幼年喪父，奶奶帶著他和姑姑大伯小叔艱澀度日；大伯離家出走，少年父親擔起了家中生活重擔；成家之后，子女一個接一個出生，父親奔忙無止，如今，弟弟們都還沒有成年，他卻要離開他們而去。他多么不忍不舍！“爸你沒事，你喝點水，你喝點水會好些?！蔽夷弥鬃?，蹲在病床前，喂父親喝水。父親吃力的點頭，努力的吞咽，他在盡力啊，用了生命的最后力量，聽他的女兒的話，女兒是念了書的人，女兒說出的話都是對的。雖然，他心里知道自己快不行了。我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在父親去世后，麻木的心，才知道，父親的病，會要了父親的命；而先時，對于母親電話里說起父親生病，好象不是什么好病的話，竟忽視了！工作，生子，路途，經(jīng)濟.......所有的所有都成了我疏忽的借口，讓我忽略了父親的病情!而曾經(jīng)，我的父親，十六年前一個冬夜，僅因為我一點感冒發(fā)燒，就緊張得徹夜不眠！我的慚愧，怎么能夠有終有期？
我從家中帶來小弟，他正在家中一個人玩撲克牌。隨著年事增長，父親己漸漸少了年輕時躁烈的脾氣，再加上時時會發(fā)作的病痛，父親的心性溫和了許多。有事沒事，他總是喊最小的小弟和他打牌，“毛毛，還過七八年就好了，再過七八年你和小哥都成人了，爸就放心了”他用了充滿慈愛的眼光望著他最小的孩子，半天沉默。也許人對將要到來的生死是有預見的，生病時的父親常常會說出這樣的話，而我，當時卻以為他是因為在病中，想多了！
父親伸出瘦削的手，輕輕的給小弟擦眼淚；他的手，摩挲著弟的臉，他的眼神里，滿是愛憐，弟哭的哽咽，父親張了幾張嘴，努力想對小弟說些什么，卻發(fā)不出聲音，滾滾熱淚從父親眼角潸然而下，我的心快碎了，我跑出醫(yī)院，坐在醫(yī)院后面的大壩上，放聲大哭.......這畫面，定格成我永恒的傷口永遠的痛。
父親被從醫(yī)院抬了回來。那天晚上，天空莫名的飄起了絲絲細雨，誰家的貓在外面凄厲的叫，高一聲，低一聲，遠遠近近近近遠遠，讓我心驚膽顫，驚跑了我最后一點幻想。我驚懼得覺得父親要走了，這夜半的貓是無常，正召喚父親的靈魂。我緊緊握著父親的手，那雙手正因高燒炙熱如炭。父親在昏迷中痛苦呻吟。那一夜恍若隔世，因為痛苦著父親的痛，因為驚懼著父親將死，我記憶的神經(jīng)拒絕了記憶。只知道小妹跪在父親床前，不停地給他抹著胸口，一下一下，一夜未歇?！拔覍Σ黄鹞野郑r，沒帶他到大醫(yī)院去看?！彼暅I俱下。這些年，我和她，都為父親的死，背負著沉重的心債。如果我們早早多關心父親的病，讓他得到有效及時醫(yī)治的話，也許我們就不會失去他，至少不會這么早失去他！十四年了，我們寬慰彼此，卻從來不想放過自己。
“不行了?！闭l的聲音殘酷的宣布父親離開的事實。那一下，我感到暈眩，虛脫。母親哭倒在了地上，拉也拉不住；十一歲的小弟眼里含滿了驚恐的淚滴；周圍的人亂紛紛,問父親的壽衣做沒做，問誰去請陰陽先生，誰到親戚朋友家報信.......我茫然的看他們嘴唇翕動，心里無助至極。那一刻我竟然犯了錯，我張著朦朧淚眼在人叢里尋找父親，我在心里喊著他，“爸，爸，你快點來，你看這怎么辦？”媽媽和弟妹們的哭聲把我拉回了現(xiàn)實，我忽然清醒，父親去了，他再也不能給我?guī)椭鸵揽苛?！他再也不能答應我的一聲喊了！我心痛似絞！
我不能讓他們給父親穿那代表了死亡的藍色衣服，我不準他們把那一張紙蓋住父親的臉，我真的不能接受啊，我想他只是昏迷了，他還會醒過來，父親啊，你要和我說句話，你不能連一句話也沒有留給我！哪怕如我未長成，你聲色俱厲說，不準哭......我夏天帶孩子回家，你還說，等下次虎子回來，就會喊姥爺嘍。殷殷言語如昨！可如今，孩子在呀呀學語，你竟不能夠等待！
1999年3月11日，農(nóng)歷正月二十四，我生命中最蒼涼的日子。我親愛的父親，永遠離開了他的妻子兒女，愴然離世。人世的剪刀，剪碎著父親身上的衣衫，那些衣服，都是父親穿了許多年的舊衣，破了，脫線了，一件藍灰色的毛衣，袖口己破舊的看不出本來顏色......父親也是該換件新衣了!可是換了藍布長袍新衣的父親啊，卻是從此與親人陰陽永隔、永隔......那無情的剪刀，也剪碎著親人的心，從此剪斷了至親人今生相守的緣份。
1996年的秋天。我將要上班的那一年。富卿到我家接我過去。那一天，我們一家人都很開心。父親提議說照張像?！按蠼泷R上到外地上班了，以后在家呆得日子越來越少了，來，咱們?nèi)艺諅€合影?！备赣H說。父親穿著白色的起皺的滌倫襯衫，黑色長褲，坐在孩子們中間，滿臉都是笑。這是父親生前唯一一次，也是一生最后一次的全家福。那天他好象興致特別高，又主動讓我們給他拍了一張：父親有點局促的站著，背后是母親的菜地，左側(cè)是數(shù)株紅的黃的白的怒放的菊花。記得當時富卿讓我過去和父親一起照，我卻不以為意，結(jié)果父親就一個人照了。父親開玩笑說，“現(xiàn)在就這么嫌棄我了，照像都不愿意和我照，將來你的家我一天也不去，省得惹你嫌?！备赣H說完，哈哈的笑了。沒有想到他這話一語成讖，我的父親，至死，也沒有來過我家！父親的相片，此時就擺在我面前。睹物思人，我后悔難已！
母親大聲哭著，幾度人事不省，弟妹們又驚又嚇，哭亂成一團。我收起了淚。父親去了，我必須站起來了。做為長女，父親走了，面對哭泣的弱母幼弟，我不能一樣沒了主張。該站起來安慰母親，該站起來抱住弟弟，該站起來向年長的人征詢怎樣安排父親的后事......
我又聽到了殯儀館的車聲，母親的哀哭，又看到了幼弟眼里的似解非解和恐懼，又感受到了我的那一剎夢游似的虛空..... -記憶卡住了的帶子一樣，至此嘎然而止了。然后重復，卡住，重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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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思念無休無止的輪回，父親笑了，父親發(fā)怒了，父親說不出話但還是笑著對他的外孫點著頭，父親痛苦的呻吟，父親靜靜地躺在那里....父親的樣子變幻著，父親的面孔一時清楚一時模糊。心很急，心很痛，似乎他就在眼前，可伸出要拉住他的手，卻什么也抓不住......... -
真的很想念父親，思念之情在此時不能自已地模糊了雙眼，哽咽了喉嚨.。
“不要哭”，父親的聲音似乎又在耳邊，清晰地響起...... 我的眼淚，終于又一次不聽話的流了下來。
今夜中秋，中秋佳節(jié)好時節(jié)，千家萬戶團圓日，父親你卻與我們隔了永久的時空，月圓人難圓！夜色深，月色黯，情何以堪？
父親啊，如果一切能夠回頭，我愿意傾盡所能傾盡不能，換回有你的日子，希望能為你再讀一讀《說岳全傳》，再聽一聽你爽朗大笑，再看一看你久違的容顏，再握一握你冰涼的雙手，讓兒女的拳拳孝心，溫暖你一生的苦難。
天光明，曙色微現(xiàn)，月落西山。淚眼望薄明的天，父親正站在晨曦中，含笑望我，說，爸不準你哭，好哭是沒出息的孩子。。。。。。父親啊，你還在，無處不在，因為我生命的脈搏，奔流的是你的血液，我跳動的心臟，律動的是你的性格，你和它們同在。 (編輯：作家網(wǎng))
